第二日一早,沉泥就起来伺候了陆子规洗漱,刚刚才把擦过脸的帕子搭起来,黄伯就已经提着食盒来了。
“少爷如今是没有官职在身的,今次进宫觐见属于是草民面圣,可得礼仪周全不能让新帝挑出错儿来。”黄伯将食盒内的食物一一摆出,沉泥看去,不过是一碟儿包子,不知是什么馅儿的,还有一碟儿是糕点。
沉泥想想,也许是担心汤水一类的吃多了会在御前失仪,便只这样简单垫垫肚子,便开口说:“今日寒冷,少爷和黄伯且去,我和黛青姐姐在家里准备羊肉锅子等你们回来。”
黄伯笑说:“那倒是很好的了,这么冷的天儿,走上这么一遭,回来果然是需要暖暖身子的。”
陆子规换好衣服便坐在桌边,拿起一个包子还对着黄伯说:“黄伯你也吃一个,今日去宫里定是要动辄下跪、等待。你不吃饱些怎么行?”
黄伯摆摆手:“老仆如今年纪大了,睡不着觉,早早的就起来了。这包子还是我去厨房看着做成的,刚出锅我就吃了两个,这些都是专门带给少爷的,你快吃吧。吃好了我们这就动身。”
陆子规也不再坚持,将两个包子吃下就要起身,黄伯又拿起一块糕点:“快将这糯米糕也吃了,糯米填肚子。”
陆子规看着黄伯殷切的眼神,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就将那块儿糕也吃了。
一老一少出了府,大武赶着马车,黄伯和陆子规坐在马车里。
黄伯压低了声音对陆子规说:“新帝最善于伪装,且心性尚还摸不准,今次面圣可要打起十二分小心。”
陆子规点点头:“我知道的。”
黄伯却仍不放心,叮嘱道:“务必要小心谨慎,恪守本分。如今新帝登基,自然是着急做出些成绩来,此时一不小心就会成新帝杀鸡儆猴的由头。”
陆子规拍拍黄伯:“黄伯放心。我如今不能陪在表兄和父亲身边,留守在后方自然是知道不闯祸好生保全自己的。”
黄伯这才放下心来。
赵开明下过了早朝,小太监便来通禀:“启禀皇上,陆府少爷已在外头候着,可要宣召?”
赵开明耳朵里听到的是陆家少爷,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少女的样子。她作为随身伺候的仆婢,今日也是随同前来的吧?这样想着,口中已经不自觉说道:“宣。”
陆子规待要向前,小太监已经拦下黄伯:“慢着。如今皇上召见,陆家少爷尚且是天恩了,你一个仆婢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竟也随着进去?”
陆子规回身先是对着小太监拱手说:“公公勿怪,此乃家中老仆,有些放心不下,且也的确是不懂规矩。多谢公公提点。”说完就对着黄伯说:“黄伯不必担心,你这就随着这位公公去歇息等候便是。”
黄伯本是十分担心,见陆子规这样礼仪周全,稍稍放下心来:“老仆知道了。”
陆子规眼观鼻、鼻观心一路跟着小太监进得殿内,眼睛只规规矩矩看着鼻尖,入得正堂便立马俯身跪拜。
赵开明看着眼前人有那么两分酷似自己那个弟弟鲁王的脸,一时有些恍惚:陆子规自己不是第一次见。每年的上元节宫宴,陆家人丁单薄,一眼看过去总是有个印象。只是印象中的陆子规还是个孩子,喜欢跟在鲁王身后,如今一见,倒是有了少年人的凛冽。
陆子规听不到“起身”的吩咐,虽然膝盖已有痛意,却是依然跪伏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
赵开明本想着等到陆子规跪不住,身子有颤抖的时候再喊出“平身”,可是陆子规始终不动,自己先觉得无趣了起来。
“起来说话吧。”
“草民谢皇上隆恩。”陆子规先是谢恩,谢恩后才慢慢起身。
“陆家少爷何必客气?陆将军在疆场上威名远扬,北齐有今日全都是陆将军,陆少爷自然也是北齐的恩人!”
陆子规低着头,听了这话刚刚才站直的身体陡然又滑落到地面:“皇上言重了,父亲为国征战乃是臣子本分,如今子规不过是一介草民,全是仰仗皇上隆恩才得以今朝面圣。”
陆子规礼仪规矩一应周全,说话间又小心谨慎让赵开明挑不出一点儿错儿来,赵开明试探一回,便知道陆子规也是个如他父亲般面面俱到的人,只是少了些英气,更多的是些文弱气质。
忽的,赵开明想到了赵莲蕊心悦陆子规的事,如此风度翩翩、气质温润的少年郎,的确是招女郎喜爱的。只是不知道,那个日日跟在他身后伺候的,是不是也少女怀春?
赵开明心上突然有了一阵烦躁,便也不再和陆子规说那些没营养的虚话:“起来吧。朕今日召你进宫,乃是因为,陆将军得胜,不日将班师回朝,朕打算为陆将军置办庆功宴。想提前问问你,可知道你父亲有甚喜爱之物?朕好做赏赐。”
陆子规站起来,头却依然是垂着的,在心头小心思忖后才开口说:“陆家的一切都是仰仗皇上隆恩,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就是父亲所愿,不需再赏赐什么了。”
赵开明语气中带着不悦:“陆少爷这可是客套了。如今朕问你话,怎的还这般推三阻四?”
陆子规无奈,只好将话头在嗓子眼飞快地打了几圈后说:“若说实在有什么便是,父亲很挂念在宫中的姑母。想必好容易归来,定是想见见亲妹的。”
赵开明闻言一笑:“小事一桩!那就庆功宴也请陆太妃同时出席,这样可好?”
“草民替父亲谢过皇上!”陆子规又跪在了地上。
这一次赵开明也懒得再多客套了:“不必客气。那便回去吧。庆功宴时,陆少爷也一同赴宴!下去吧!”
陆子规慢慢起身,先是向后退了几步,快到门口才转身背向赵开明。
等到离了殿外,黄伯已经跟着小太监等候着,一老一少沉默着跟在小太监身后,直到出了宫上了马车,才与小太监作别说了句话。
上了马车后的陆子规直等到马车“吱呀吱呀”好一阵儿,估摸着远离了宫门,才用手摩挲起膝盖来。
黄伯忙将陆子规的一条腿放在自己双腿上,帮忙揉着:“少爷出来的时候一切如常,老仆还以为并未怎么跪拜呢!”
陆子规忍着疼说:“拜见上面本就是本分,要是我出来的时候一瘸一拐龇牙咧嘴,里头的人定要说是我轻狂,这样不就给父亲和表哥惹麻烦了?我便忍到回府再上药。”
小太监一路回到殿内:“回禀皇上,陆家少爷已经出宫了。”
“路上可有什么话?”赵开明头也不抬。
“回皇上的话,并未。这陆家少爷倒是寡言,直到上马车也不曾说话。”
赵开明这才抬起头:“哦?他和他那仆婢在一起也并未说话?”
“也并未。”
“那你瞧着,那陆家少爷和他那仆婢感情如何?”
小太监没想到皇上会这么问,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敢让赵开明等太久:“瞧着,就是普通的主仆本分罢了。”情急之下,想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
赵开明心上有些微妙的开心:“都是青春年少,倒是沉默寡言,也是有趣。”
小太监这下听出了不对劲儿,皇上似乎是以为陆家少爷的仆婢也是个年轻人,硬着头皮继续说:“那仆婢年纪已大,瞧着先前是跟在陆将军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兴许是已经对进宫见怪不怪了。”
赵开明的笑意一顿:原来陆子规进宫带的不是沉泥?这样一想,刚才还微妙的开心又瞬间变成了不快:果然这陆家人表面上看起来恭谨顺从,实则是狡猾的。分明那陆子规的贴身伺候仆婢是沉泥,却在进宫的时候带了老仆。再加上回想起方才见面时候,那陆子规分明是第一次面圣,却一点儿错都不出,可见其心机深沉、城府深沉!
小太监本以为就是简单回话的小差事,却没想到皇上会问这么多,更没想到自己说了一句话以后皇上就沉默了。
在这片沉默中,小太监感觉到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他反复揣摩方才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皇上生气了,可是却想不通其中关窍。
心里七上八下间,小太监想到了也许自己要命丧今日了。这么想着,眼睛泛起了水雾。正是此时,听得皇上冷冷开口:“去告诉礼部,陆将军的接风庆功宴要为陆太妃、陆家少爷安排位置。宴席规格按着二等宫宴的规格来操办。下去吧。”
小太监带着哭腔说:“仆婢领命。”然后赶忙溜了。
赵开明一人留在殿内神情阴晴不定:虽是登基为帝,却还是受着制约。若是没了陆清泽、鲁王这两个碍眼,自己今日就可下旨命那陆家少爷将那仆婢送进宫来。如此呼风唤雨才是随心所欲的帝王之乐。且先等着吧,陆家!鲁王!帝王从来不信臣下口中的忠孝,只相信在手中的绝对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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