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明一路前行,边走边说:“明日去传陆家少爷进宫。”
跟在后头的小太监总算松下一口气,自己接了新差事也就不必理会皇上到底是要去到哪里。
皇上说的是明日传召,可这旨意今日就需得下达,也好生让那陆家少爷准备准备。
小太监出宫传意,一路到了陆府门前刚下马车就忍不住“啧啧”两声。
小太监过去是知道,每当上元节宫宴宫内的仆婢、太监们总是争先恐后去为那些来赴宴的官员家眷引路服务。无他。只因着那些官员家眷们虽是在朝为官,可是到了宫里面对着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反倒是像是低人一等,生怕自己怠慢不慎落一个在宫内狂妄不敬皇室的罪名。所以每每这个时候,那些官员家眷们都会往他们的手中塞些荷包银钱。那些荷包往往沉甸甸,是宫内太监、仆婢们一年难得的存些体己的时候。
可只有这陆家进宫,都会打发新进宫没经验的小太监去带路。只因为这陆家似乎没那么大方。
如今到了这陆府门前,小太监才算是明白了为何:谁能想得到那么大的官府邸却这么小呢?若是当了那么大的官还要住这么小的府邸,那当那么大的官又有什么用呢?
小太监怀抱着最后一丝兴许是门头简陋其实进门会别有洞天的希望,却是越往里头走越心凉。
到了厅堂,还没想到因着陆清泽外出南疆,陆府久已无人上门关着。小太监只好在院儿里匆匆说完了旨意,就忙不慌地回了宫。在回去的马车上还直叫晦气:别的太监出宫都是拿了银钱还吃饱喝足的回宫,唯独自己跑这一趟连杯好茶也不曾入肚。
听了小太监传意的陆府人倒是喜悦更多。如今上元节已过,眼瞅着要到春日,陆府的一家之主可算是要回家了。
老黄便跟着陆子规去了西院,到了书房坐定才拿出账本交给陆子规。沉泥自觉地说:“黄伯先说着话,我去倒茶来。”
看着沉泥出去的身影,老黄欣慰地说:“初来的时候,人人都说她傻。如今倒是越来越伶俐乖觉了。”
陆子规与沉泥朝夕相处几年,已经十分熟悉沉泥的脾气,如今早已知道当初沉泥也是装傻充愣以求一线生机,听了老黄的话,笑着说:“也许是跟着我学的吧!”
老黄“哈哈”一笑,心里头的欣慰更是多了。原本先前青山案以后,他生怕陆子规想不通走了窄路,如今看来,还是光风霁月少年郎。
打开账本对着陆子规便说:“这本应是陆府家主和掌管中馈的主母来商议的,可是如今,老仆也只有来和少爷商议了。陆府的收入主要是老爷的俸禄以及田地庄子上的税收。只是老爷外出征战越多,那些受伤致残致伤的士兵们越多,老爷把他们统统安置在了田地庄户上,也算是变相养着了他们。所以陆府的收入便只靠着老爷的俸禄了。”
陆子规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一直以来,父亲都在偷偷接济那些伤兵以及老迈的士兵,这他是知晓的,如今听黄伯说来也不意外。
“此番老爷南疆之行前曾有交代,因着本次去南疆危险,而且跟着老爷去的都是军中亲信,所以等到老爷归来的时候,无论生者死者,都要陆府出一份抚恤。”
陆子规点点头:“此事极好。那些士兵追随着父亲,保护了父亲、表兄的安危,自然是应当获得这一份抚恤的。”
老黄又将手指头放在两个数字上头:“这便是陆府如今还剩的银子,这是老仆推算出来此次抚恤需要的银子数目。”
陆子规在心底略一加减:“如此,陆府便需再节俭些了。”
老黄合上账本:“正是这个意思了。”
陆子规笑着说:“那便节俭就是了。只将府内还剩的补品留待父亲归家后,给父亲好生调理一番。我还年轻,倒用不上那些。去年春日里才做的衣裳还没穿两次,今年新衣也不必再做了。”
沉泥看着黄伯合上账本,才端着茶水进到书房来,恰好听见最后一句。因着书房里只有陆子规和黄伯,倒是也俏皮一些:“那正好省了我收拾整理的功夫了。”
黄伯笑眯眯看着眼前小儿女,转向陆子规说:“这新帝不知为何要召见少爷。”
陆子规不以为意地说:“不是说是父亲得胜而归,想必是要收买人心了。”
黄伯却收了方才轻松的神色说:“这位新帝不可小觑。往日先帝在的时候,这位新帝韬光养晦最是做小伏低一派仁义,可分明小时候还时常欺负鲁王殿下。人人都言三岁看老,总之这位新帝心思深沉、城府极重,还是小心为好。”
陆子规听了也皱起眉:“那明日进宫还是要麻烦黄伯陪我一遭。”
黄伯点头:“老仆也正是这个意思。让沉泥丫头留在府内。”
沉泥在宫内学规矩的时候便知道北齐的宫里规矩森严,主子们将仆婢视做刍狗,也是不愿去到宫里去,听了这话也点点头:“那明日我就在府内躲懒了。”
赵开明宿在贵人宫里的时候心上还想着那一日的倩丽身影:明明是那么狼狈,神情呆滞,可是分明就在那一低头的时候,自己捕捉到了那人眼中的固执、戾气。赵开明很确定,在那个角度,只有自己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寻常。若是父皇当时也捕捉到了,定不会留着她。
这多好玩儿,就和自己一样,戴着面具,面具下的真实谁也不曾知道。赵开明心头已经盘算起:等到将鲁王杀了,陆家人一个不留的时候,就把孤苦无依的她接进宫里来。而自己却不会告诉她 ,自己已经看到了她装傻背后的精明,要像猫抓着耗子时那样,慢慢戏弄着她,直到她再也装不下去,表露出真实的她······
在陆子规面前已经做着真实自己的沉泥白日里当着黄伯轻松,晚间却还是担忧起来,看着陆子规一套剑法使完,回到自己身边,两人并排坐在廊下,便说:“少爷如今的剑法已经足够自保了。想来有朝一日上了战场也能立功。”
陆子规却将代做剑的竹放下:“我并不想上战场立什么功。我只想保护好身边的人,让他们不受伤害就够了。”
沉泥听了倒是惊奇:“我一直以为少爷想要学武是为了和老爷一样,进入军营,建功立业呢!”
陆子规深深看了一眼沉泥才说:“那些年,父亲受制于忠君爱国的枷锁,总是征战在外。娘亲带着我留在陆府。父亲是北齐人,可是娘亲却不是。每当夜深的时候,娘亲总会轻轻叹气,我问她为什么叹气,娘说:大家都有自己的国家故土,就在自己的家园上安居乐业不好吗?为何要去攻打别人的家园呢?”
沉泥没有说话,她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明明西楚没有做错任何事,偏偏北齐就要派大军打破他们的宁静生活。
“娘慢慢的对父亲疏远了,很多的事不愿对父亲说。父亲一面舍不得娘,一面又因为姑母和表兄在宫里,一面还因为他自己是北齐人,总是想着要有朝一日扬名立万的。可是娘亲后来没了。父亲也极是痛苦,在娘的灵前,我听到父亲哭着说自己错了,后悔自己没有带娘亲去游览山河,纵情山水。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安静了一会儿,沉泥将手掌搭在陆子规肩上。陆子规缓缓地说:“所以,我也不完全是北齐人。我也不会为了北齐皇室的野心征战无辜之人,我只想保护住身边之人。”
沉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明显陷入了悲伤的少爷,只好将搭在他肩头的手掌加重了些力气。
过了许久,沉泥才说:“今日的剑练得差不多了,睡吧。明日还要进宫呢。”
陆子规似是不愿,又起身将竹条捏在手中:“新帝心思难测,幸好表兄有了自己的封地,我要赶快努力,去帮表兄,好让一家人在南疆团聚。”
起身又开始练起来。有风吹过,廊下的风铃清脆作响。咪咪赖在沉泥脚边,让沉泥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方才陆子规的话倒是让沉泥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轻松:也许,这样的陆子规是不会有朝一日和自己兵戎相见的吧?也许?
沉泥忍不住勾唇自嘲一笑:自己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如今苟活在陆府,虽然陆府主子仁慈不曾让自己太过生不如死,可自己又怎么能够太贪心想到不该想的远处去呢?
她看着陆子规的身影在月下起跃、回转:也许现在便已是够了。人又岂能贪心留住一生一世?哪怕是有些点点滴滴的片段也就够了。
风继续轻轻吹动,吹动了沉泥的发丝。冬日寒冷,沉泥又不曾行动,鼻头渐渐红起来。
舞完剑的陆子规定下心神看到的就是脸蛋微红、十分专注看着自己的少女。
“回屋睡吧。”两人便都各回各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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