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洛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的流言已经传得沸反盈天了。
长公主一招既出,断无半途而废之理。无论洛九是生是死,她都要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让他声名尽毁,万劫不复。曾经小范大人用满城飞散的传单,将长公主卖国通敌的丑闻昭告天下。如今,长公主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至于为什么选洛九?或许是因为长公主出于不可言说的缘由更恨洛九;或许是因为范闲终究是林婉儿的夫婿;或许只是因为长公主从过去的交锋中汲取到足够的教训,明白只要洛九不死,她无论如何也扳不倒范闲……
一张张墨迹未干的传单,再次如雪片般撒遍京都的大街小巷,其上字字泣血,将洛九在江南暗杀忠良、血债累累的罪状,忠义子侄卧薪尝胆、京郊雪恨的壮举描述得绘声绘色。
在长公主殿下的视角中,传单上字字句句尽皆属实。她猜到这些或许只是他奉旨行事干的脏活,但,那又怎样!
——就算洛九真是奉了圣命,她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哥哥,又岂会为一柄见不得光的刀辩白半句!
她猜得没错。流言纷纷,没有引起宫中丝毫动静。
她也猜错了。流言纷纷,可是没人信。
曾经以色侍君的桃色谣言分明是假,一朝传出就令所有人深信不疑。而如今江南杀人无数的指控分明是真,反倒无人肯信。
朝臣们议论纷纷,但他们都在私下揣测洛将军是暗承圣意行事,其中必有隐情。那些知晓传单上看似清白的某些人实则早已另投别主的重臣,更是噤若寒蝉,唯恐屠刀下一个便落到自己颈上。
而老百姓们不仅不买账,还要反过来为洛将军辩驳几句:你说将军戕害忠良,为何官府不报?你说将军血债累累,那么证据在哪?即便真有所谓的人证,这些人在京都郊外就敢妄动刀兵,他们才是法外狂徒吧?这等狂徒所言,能有几分可信?退一万步说,即便确有其事,洛将军也一定有苦衷!
群众是盲目的,群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人们宁可相信洛九风流恣肆、同侍父子,也不信他阴狠歹毒、滥杀无辜。
宣九大人命鉴查院八处严阵以待,却发现无需出手控评。
洛将军一路所行之事,构筑了天下人对他品格的笃信。这份略带盲目的信任不会影响人们八卦他的私生活,却会在生死攸关之际,让所有人站在他身前,下意识为他遮风挡雨。
长公主杀人诛心的毒计,就这样被不费吹灰之力地化解。
深宫中的范闲也不信。他一边拿勺子喂好友喝下汤药,一边把这事当个笑话来讲:“哈,长公主怕是要气疯了吧!你怎么可能做那些事,根本不会有人信!”看起来因为洛九受伤,他暂时搁下了两人之间的分歧,只一心一意照料着眼前人。
倚在软枕上乖乖喝药的红衣青年脸色微微白了一瞬,没有接话。
小范大人何等眼力,岂会错过洛九细微的异常。他长眉微蹙,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洛九让药液浸润成绛色的唇抿了起来,别开了眼,没有回答。
范闲的眉就拧紧了:“不是你,对不对?”
这样的距离下,要洛九怎么欺瞒过对他了解至极的友人?他鼻翼翕张,想要辩解些什么,却最终颓然放弃,直白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责:“……是我。”
事已至此,范闲,还是不信。
“为什么?”他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陡然难看了起来,“是陈萍萍逼你做的?”
洛九没有将这口黑锅扔到陈萍萍身上,他垂下了眼睫,嗓音里带着一股自暴自弃的沙哑:“不是他。”
“我杀性太大……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啪!
玉勺被狠狠摔进瓷碗,棕褐药汁四溅,弄脏了洛九半张玉颜。范闲将洒了一半的药碗砰地顿在桌案上,霍然起身,拂袖便走。
走到门边,又猛地回身,将一个药瓶重重甩在红衣人身上,咬牙切齿:“洛九——你好自为之!”说罢再不管身后的人作何反应,大步流星,决绝而去。
床榻之上,红衣青年怔然失神,握住砸在身上的药瓶摩挲,任由脸上的药汁滑入领口,污迹在脸上颈上慢慢干涸,似乎长久以来的洁癖消失了。直至门边悄然送入一碗新药,他才似被惊醒,指尖微颤着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药汁苦涩,而此前范闲喂他喝的药,是甜的。
洛将军缓慢地、仔细地品味着口中蔓延的苦意,喃喃自语:“安之还是舍不得我死的……”他抬起眼,望向侍立在侧的老太监,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希冀求证:“……是不是?”
洪四庠默然,只伸出一双枯瘦的手,无声接过了那只已空的药碗。
另一边,走出宫门的范闲越想越生气。他突然发现自己本想在好友醉后逼问他的问题一个都没问出,反倒被他重伤吓得半死,还被迫又陪他演了这样一出好戏。
——这一场演完,洛九只怕更有理由躲着他了!
小范大人一身邪火发不出来,猛然想起除了李云睿,洛九遇袭的背后还有个重要嫌疑人。他眸中寒光一闪,冷笑一声,驾着马车朝着那里便去了。
一刻钟后,二皇子府的大门被一副带着车辕的马车车厢轰然砸碎。木屑砖石飞溅如雨。烟尘弥漫中,李承泽放下酒壶,对怒气冲冲破门而入的小范大人摊手一笑:“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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