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你!”
范闲只有这一句话问李承泽。
二皇子却没答,反而慢悠悠伸出手,执壶斟满了一杯酒递到范闲手中:“来——喝酒。”
小范大人接过酒杯,将它捏成齑粉,酒液四溅。他逼视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李承泽的眼睛。
“呵。”二皇子就笑了,带着几分愉悦调侃,“这么生气做什么?你们不是早就——分道扬镳了吗?”很显然,洛将军与小范大人朝堂争执挚友离心的好戏,二皇子并不相信。
范闲也不管他信不信,他只想逼问自己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京郊刺杀,你也有份!所以,你才在婚宴上拼命灌他酒!”如果不是宴席上大醉一场,洛九不会那般轻易陷入暗巷中的埋伏。宴席上那一幕,是故意针对他的削弱!
他语气笃定,像是已经给李承泽定了罪,却反而让二皇子殿下嗤笑一声:“灌酒?没错,我是灌他酒了,但他最后喝成那样,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灌酒难道没有你的一份?是你选择了和我与太子站在一边,他才会喝得酩酊大醉!现在跑来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质问我,你范闲有什么资格!
小范大人猛地一滞。
二皇子的反驳真实地刺痛了他。
他无时无刻不再后悔,那天灌醉了九哥,无时无刻不再后怕,自己但凡晚到一刻的后果。
看到范闲眼神中的痛楚,李承泽嘴角勾起一抹讽笑,自饮了一杯。
“酒里有毒。”小范大人突然开口。
二皇子惊疑不定地抬头,范闲又冷冰冰地重复了一次,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方才你斟酒时,我下了毒。”
“李承泽,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你敢动洛九,我就要你的命。”
这是一个陈述句。
“你!”二皇子大惊,“你敢!”他指着对面的人,气得手指都在哆嗦。
“我有什么不敢?就凭你是皇子吗?”小范大人歪了歪头,带着稚童般天真的恶意,“皇子算个屁啊!”
李承泽:“……”
这一模一样的话,他像是不久前才听过一遍。
——但是你范闲难道不是皇子?你、你这不是骂自己嘛!
正在他怀疑范闲是在虚张声势的时候,一股剧痛从腹部升起,像是一把无形的巨剑将他捅了个对穿。李承泽痛得直不起身,半撑在桌案上,就听范闲恶魔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感受到了吗?这是他承受过的痛苦。不过你比较菜,可能熬不住一半就死了。”
居然……是……真的有毒……
二皇子眼前一黑。
他涣散的目光勉强盯住了范闲,艰难地开口:“不是……我。”他喘了一下,才又凑足了力气,“真的……灌他酒时……我不知道……”
“是吗?”范闲眉梢微挑,不置可否。他姿态从容地执起酒壶,再次斟满了一杯,放在二皇子的面前,“如果你说的是真话,这一杯,就是解药。”他看似表情玩味,实则目光一瞬不错地盯着李承泽,不放过一丝一毫细节,“你,敢喝吗?”
李承泽猛地抬头,想伸手去拿酒杯,却又犹疑了一瞬,思考范闲这次说的是不是真话。最后一层又一层扑上来的剧痛让他放弃了思考,抄起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那撕心裂肺的绞痛奇迹般地开始消退,他的表情立刻舒缓了许多。
“范闲——!!”二皇子殿下从生死线上缓过来,这才开始惊怒交加,张口就要厉声呼喝侍卫。他此时无比后悔为了装逼而自己坐等范闲,没有让谢必安贴身保护。
——难怪这范闲和洛九能走到一起,这两个人,都是疯子!疯子!
然而,小范大人根本没给他喊人的机会。在李承泽声音冲出喉咙的前一秒,范闲已干脆利落地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仿佛刚才那场生死威胁不过拂袖掸尘般寻常。
“替我转告李云睿,下次直接冲我来。”
“不必再虚情假意,装什么下不了手。这一杯酒……”
范闲的声音消失在门外,最后的余音却带着令人胆寒的笃定:
“我迟早会亲手,送进她嘴里。”
李承泽僵硬地死盯着范闲离开的方向,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谢必安的身影出现,他才猛地回过神,抓起桌上那刚救了他一命的空酒杯,狠狠砸向谢必安的脚边:“刚才为什么不来!”
独臂的谢必安一脸茫然:“殿下,您方才不是严令属下,只准在察觉危险时现身吗?”他实在不解,方才殿下与小范大人对饮,虽气氛紧绷、不欢而散,但怎么看都构不成“危险”,他自然不敢违令上前。
二皇子:“……”
他喉头哽着一口老血,满腔的惊怒和吃了哑巴亏的憋屈化作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连解释的力气都提不起来,最后只能烦躁地摆了摆手,让愚蠢的家将赶紧滚蛋。
——好个范闲!这厮阴险!喝个酒也能暗中下毒!
——这次是真的亏大发了!只是过了过嘴瘾,差点丢了小命!
——不过,姑姑为什么把伏杀洛九的计划瞒着他呢?如果她告诉他的话,他肯定会——配合的啊!
一股带着疑问的冰冷寒意,混杂着对范闲的恨意,在他心底翻涌不息。
而范闲走出二皇子府后,溜达着往下一个目的地走去,脑子里却在紧锣密鼓的复盘方才的一切。
作为费介的亲传弟子,他医毒双修的本领早已出神入化。杯中毒药是真的,解药却是半真半假。李承泽选择喝下解药不代表什么,但是他喝下解药后立刻舒缓了表情,却能印证真相——只有李承泽真的相信毒药可解,他才能感觉到解药起效。
毒药是锤,敲碎他的防御;谎言是锁,锁住他的心神,解药生效的快慢,就是他心绪最精妙的测谎仪。
——但凡他有一丝心虚,这份“相信”就会动摇,那份“舒缓”便不会来得如此迅猛和真切。
——看来,这次针对洛九的致命埋伏,李承泽并未参与其中。
——但是宴席灌酒必有蹊跷。那,还能是谁呢?
范闲的脚步在巷口微不可查地一顿,旋即流畅地转向另一条更僻静的小路。片刻后,一家不起眼的药铺后门,一个面色阴沉、推着一辆老旧板车的中年杂役佝偻着背走了出来。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响,一路行至皇城一角的浣衣局附近。
这里是宫中太监的聚居地,虽仍在皇城根下,却像被遗忘的角落。低矮杂乱的房舍挤在一起,空气里常年弥漫着皂角和湿霉混合的气味。宫墙高耸的威仪在此处淡了许多,门禁也远不如贵人们居住的内宫那般森严,进出多是些粗使杂役,鱼龙混杂。
伪装后的范闲,就在这片阴影里,悄无声息地会见了洪竹。
洪竹是个脸上冒着几颗青春痘的小太监,看着年轻,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远超年龄的世故与机警。他幼时也是官宦子弟,家逢巨变,不得已净身入宫。是范闲,替他阖家雪恨。这份再造之恩,让洪竹死心塌地,成了范闲埋在宫闱深处最隐秘的一颗钉子。
范闲本没想过要他立什么绝世之功。可世事难料,这小太监后来竟调入了东宫。在今天,他很需要他。
“替我查清一件事,”范闲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太子与长公主,究竟是何关系?”
洪竹见到小范大人很激动,像是漂泊许久的孤舟终于望见了灯塔,伪装很久的特工终于找到了组织。在这偌大的深宫里,人人当他是奴才,视他为蝼蚁,只有小范大人,当他是个人。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在小范大人这里,他是“士”。
士为知己者死。
“是!大人!”洪竹连忙应声,可是犹豫了一下又谨慎地禀报道,“可是此前,并未见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有明面上的往来迹象……”
自从长公主殿下暗中支持二殿下之事暴露后,她与太子殿下形同陌路,这是宫中的共识。
“查!”范闲斩钉截铁。
——那天席上灌酒的,一共就只有三个!
——夺嫡之争,波谲云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还少吗?长公主到底押注哪边,还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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