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百思不得其解，无论洛九长得再怎么好看，太后和陛下再怎么欣赏他，又怎么会越得过大齐的国家利益呢？若说洛九拿利益交换，他幽禁宫中，又拿得出什么？
他不知道，他其实已经非常接近正确答案了——洛九正是出卖了庆国的国家利益。
说穿了也很简单，洛九把他推广全军的战场救护之法，献给了北齐太后作为寿礼。用来交换的只有一个要求：
禁杀戮，禁奸-淫，禁掳掠。这三条庆军占城之后的禁令，洛九要齐军，同样遵守。
但是考虑到庆齐两国交战中齐军还从未占领过庆国城池，这条要求在当下形同虚设，即便将来有遵守约定的机会，那这对齐国也算得上一件安抚民心的好事。多花些银子，少杀几个庆人，便可得一城归心，何乐而不为呢？
战场救护之法，活庆国边军战士无数。洛九在军中下发的连环画小册子，早已被邺城中的齐国暗谍传至上京，但那只是适用于全军的粗浅技术，完整的思想和体系只掌握在高级将领手中。以秦将军领兵之能，齐国想要学到难于登天。
现在洛九将它“无偿”献给了齐国。
即使这体系原本就是洛九本人提出，将它献给北齐也几乎等同于背叛庆国。如果庆帝知道了此事，等待洛九的唯有一死。
所以，北齐太后和小皇帝此时立场完全一致，所以，此事高度机密，不可能告诉沈重。太后和小皇帝甚至答应洛九，在下一次与庆国大战之前，绝不会把将此法告知他人，就是为了尽可能延后泄密的时间。
洛九作为庆军主将，在国家立场上态度暧昧，长远来看，与他合作利远大于弊！与这样的秘密合作相比，一个传递消息的鉴查院暗探算得了什么呢？
沈重当然想不明白，他也不可能从合作方的任何一人口中得到答案。
看他离开时阴沉到发黑的脸色，洛九开心极了。直到带侍卫扛着阮青枫的担架回到寝殿，他都还保持着满脸愉悦的笑容，差点开始哼歌。
不开心的是圣女。
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范闲在抱怨洛九的时候会那般苦恼。才不过把他当成朋友几天，海棠朵朵已经忍不住要生洛九的气了！
“你给我过来！”在进入宫殿大门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对洛九吼了一声。
洛九看了一眼怒色难掩的圣女，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他不敢像往常一样和她呛声，默默跟海棠朵朵回了她的房间。
“坐那儿！”海棠朵朵指了指床榻边的矮凳。洛九便乖乖过去坐下了。
海棠朵朵见状，有点无奈地去翻出了药箱。等她拉起洛九衣袖时，他的手腕已经肿得不成样了。
“连续受伤两次，你可真行！”她语气带着凉意，“你是不是不知道疼？”
从御花园到太后宫殿，再到寝殿，他的手始终藏在袖中，神色自若表现如常。太后和陛下，甚至没发现这个侃侃而谈的敌国将军，正在承受断腕之痛！
“是。”洛九没对圣女说谎，“我对疼痛的感知，较常人轻些。”
“所以你就可以随意伤害自己，是不是？”海棠朵朵语气更凉。
“没……没有。”洛九感到头上冒汗，像是在面对生气的范闲，但又不太一样，他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我在等你来，但是沈重已经要等不及了。我怕他伤了阮青枫性命，只好先……”
“这么说怪我来得太晚？”
“不……不是。怪我，怪我没有安排好。”洛九开始语无伦次。
“若我再晚一步，你真要砍断自己的手？”
“……”洛九已经不敢回答了。
“哼！”
“我错了。”他都不知他在道什么歉，认什么错，可还是认错了，比面对小范大人，滑跪得还要更快。对着范闲他还敢反驳两句，辩解一下，可对着海棠，他吭都不敢吭一声。
——也许是因为，女人生起气来，更可怕吧！
海棠朵朵的脸色很黑，手上动作却极轻，不一会儿就把洛九折断的左手固定好，包成了一个大粽子，最后还系了个蝴蝶结。洛九看了一眼那个过于可爱的蝴蝶结，眼角抽了一下，没有提出质疑。
“沈重他——”
“劳烦你——”
两人同时开口，洛九先退一步，示意海棠朵朵把话说完。
“沈重他不一定是想杀你，他甚至不一定杀你们鉴查院那个人。”圣女清凌凌的眼神看过来，语气带着笃定。
洛九同意她的判断：“是，他或许更想让我为你们北齐所用。只是越想用我，他就越想先尽可能削弱我。逼我断腕，他是真心的。杀阮青枫，他绝对敢。”
“他未必真的那么做，但我赌不起。”他看着海棠朵朵，眼里带了一丝询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你就真的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对朋友的死活无动于衷吗？
海棠朵朵沉默了。
也许她也会和洛九做出同样的选择吧！但她并没有真的身处过那样的情境。她的老师是大齐唯一的大宗师，师兄是大齐第一九品高手，本人是大齐圣女，太后信重她，陛下是她暗中的盟友，她不需要面对那样的境地。
可是似乎，洛九经常要面对，以至于都快习惯了。
她身在福中，又有什么资格怪他呢？
“你刚刚想说什么？”海棠朵朵别开眼，转移了话题。
“我想拜托你，把阮青枫送出宫，把人交到范闲手中。”
海棠朵朵叹了口气：“知道了，别告诉范闲你受了伤，是吧？”
“不，请你告诉他吧。”出乎意料的，洛九居然否认了海棠的猜测，“我不能再瞒着他了，瞒不住的。若不是之前瞒着他，也不会给沈重可乘之机。”他脸色沉重，“等到他从旁人那里知晓，只会更糟。”
圣女答应了。
“你说，我这算是轻踏险境，不顾自己死活吗？”洛九不确定地问海棠，语气里竟带了一丝惶恐。
海棠朵朵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洛九垂眸，有点挣扎的样子：“范闲之前说要是我再敢轻踏险境，让自己受重伤，他就要废了我武功。我觉得……这次应该不算吧？”
北齐圣女看着这个南庆将军睫羽微颤，满脸担忧，极其认真地问这种问题，简直无语。天不怕地不怕的洛九，怕范闲怕成这样！
“我哪知道！”她才不想介入这两个奇怪的南庆人中间，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收起药箱，便要起身。
“无论如何，多谢你了。”洛九欠了欠身。不管是今日，还是之前，他都该感谢她的。
“客气。是太后说让把那人交还给你们，这只是交易的一部分罢了。”
洛九没说话。就算是交易吧！他向海棠告辞，起身离开。
“为什么这么做？”看着这个人离开的背影，圣女忽然又问了一句。
洛九知道她问的不是为什么护鉴查院的人，那无可厚非。她问的是，为什么这么轻易把宝贵的战场救护之法交给齐国。
“交易而已。”他也这么答了一句，走出了圣女的房门。
哪有这般冒着巨大风险，自己却什么都得不到的交易？海棠朵朵望着洛九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咽下了到嘴边的一句话：
是不是为了，你在邺城说过的那句——庆人是人，齐人也是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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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不必言谢交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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