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郜烺喉结滑动了一下，闷闷地“嗯”了一声，依旧没抬头。他不想让夜耿何看到自己此刻脸上可能藏不住的别扭和在意。
“我看看。”夜耿何说着，转身朝书房走去。
方郜烺这才慢吞吞地跟上，像条犯了错被主人叫去谈话的大型犬，耷拉着尾巴，每一步都踩在沉重的自我检讨上。
书房里，摊开的练习册和草稿纸还维持着方郜烺离开时的状态。夜耿何拿起他那本物理错题本，翻看了几页。上面字迹虽然依旧算不上工整，但能看出书写的认真，步骤也清晰了不少。
“这里，”夜耿何指着其中一道题，“受力分析图少画了一个力，所以后面计算全错了。”
他的指尖点在纸面上，语气专业得像最严格的老师。
方郜烺凑过去看，鼻尖几乎要碰到夜耿何的手指。他“哦”了一声，拿起笔，准备修改。
“还有，”夜耿何没有收回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侧过头，目光落在方郜烺低垂的、显得格外顺从的睫毛上，“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
方郜烺握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墨点。他没想到夜耿何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他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插科打诨糊弄过去，说“哪有不高兴”、“小爷我心情好得很”，但在夜耿何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所有伪装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泄气般地垮下肩膀，声音低得像含在嘴里：“……没不高兴。就是……有点意外。”
“意外什么？”夜耿何追问，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执着。
方郜烺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心里那点委屈和不安终于压不住了：“意外你会带他回来啊！你们……你们看起来挺熟的，他叫你‘耿何’……”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那我呢？我算什么？
夜耿何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那里面充满了少年人独有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脆弱。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不是碰脸颊，而是用指腹，极轻地擦过方郜烺刚才因为紧张而咬住的下唇。
“只是世交。”夜耿何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敲在方郜烺的心上，“必要的往来。仅此而已。”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感。方郜烺被他这个动作弄得心跳漏了一拍，所有躁动的情绪仿佛都被这只手轻轻抚平了。
“那……‘耿何’也是必要的？”他还是没忍住，小声嘟囔，带着点不依不饶的劲儿。
夜耿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点无奈，又似乎有点……纵容？
“一个称呼。”他说，“如果你不喜欢，以后让他改。”
这话说得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袒。仿佛只要方郜烺开口，他就可以为了他，去修正那些无关紧要的社交规则。
方郜烺愣住了。他没想到夜耿何会这么说。少爷的世界一向规则分明，界限清晰，此刻却似乎为他悄然挪动了一条线。这种被毫无原则地维护着的感觉，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里所有的不安和酸涩。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某种滚烫的情绪堵住，最终只化作一声含糊的咕哝：“……那倒也不用。”
夜耿何收回手，指尖那点微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他唇上。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重新画起那道题的受力分析图，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看这里，漏掉的力是……”
方郜烺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些弯弯绕绕的箭头上，但心思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飘向别处。少爷刚才……是在哄他吗？那个动作，那句近乎纵容的话……
他偷偷抬眼，看着夜耿何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泉水里，又暖又胀，还冒着咕嘟咕嘟的泡泡。那点因为温祈凌出现而产生的芥蒂，此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近乎贪恋的依赖。
“懂了没？”夜耿何讲完，放下笔。
“懂了懂了！”方郜烺忙不迭点头，生怕慢了一秒就会破坏此刻的气氛。他拿起笔，重新演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一次，思路异常清晰。
晚饭是夜耿何下厨做的，依旧以清淡为主，但特意给方郜烺加了一道微辣的麻婆豆腐。方郜烺吃得鼻尖冒汗，心里却甜滋滋的，觉得这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美味。
饭后，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方郜烺抱着那只丑萌的刺猬玩偶，身体不自觉地朝夜耿何那边倾斜，直到肩膀抵着肩膀，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相互传递。夜耿何没有躲开，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似乎看得专注，但方郜烺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僵硬。
电影演了什么，方郜烺根本没看进去。他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身旁这个人身上。他闻得到夜耿何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听得到他平稳的呼吸，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弧度。
一种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歪过去，靠在了夜耿何的肩膀上。
夜耿何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方郜烺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等待着被推开的判决。
然而，预想中的动作并没有到来。
几秒钟后，夜耿何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方郜烺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他抬起手，不是推开他，而是极其自然地、轻轻搭在了方郜烺没受伤的那边胳膊上。
这个无声的回应像一道赦令，瞬间击溃了方郜烺所有的忐忑。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流浪猫，彻底放松下来，将全身重量都交付给身边这个看似冷硬、实则温柔得不可思议的人。
电影的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客厅里只剩下影片的对白和彼此交融的呼吸声。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将两人紧紧包裹。
这一刻，方郜烺觉得，就算天塌下来，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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