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许从严这一烧迷迷糊糊躺了一天一夜,病来如山倒他连说话都慢了半拍。

校长担心他身体,喊了个蒙古赤脚医生来看病,说他是受了风寒,什么药也没开摊开针灸往他背上扎,许从严没见过这么生猛的治疗手段,下针的那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人也清醒了,不知是真有效果还是被吓的。

钟一下课就往宿舍跑,见许从严有所好转才放心,他生病也有自己的原因,钟一生怕许从严在这地界烧出个好歹,到时候真赖上他。

又是一个周五,按计划钟一本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可现如今内忧外患,许从严半死不活,乌尼格的消息也没送达,回去的事便耽搁下来。

“我要喝水。”许从严嘴唇干得起皮,近视眼眯成一条缝,他看着钟一模糊扩散的身影,伸出手来,“太难受了,给我药。”

钟一扶许从严起身喝药,往他胳肢窝里夹了根温度计,又摸了摸他额头,体温貌似退了不少,但脸色依旧很差。

钟一问:“要不要换身衣服?出了好几身汗了。”

“行,穿得也难受。”许从严思忖片刻又提出要求,“能不能让我擦一下再换。”

“不太能。”钟一果断回绝:“别再着凉了。”

许从严只好作罢,钟一拿出温度计对着光亮处细看,三十七度五,还在低烧。

“你先帮我拿条短裤吧,在箱子里。”

钟一甩了甩水银温度计,不冷不热地说:“真不知道你来这自讨苦吃是为什么……”

嘴上嫌弃,身体诚实,钟一理出一套干净衣服丢给许从严,“赶紧换吧,我去食堂给你带点吃的回来。”

“钟一。”许从严叫住了他。

走到门口的钟一扶着门框回头。

许从严话到了嘴边却开不了口,良久他笑了下摇头,“算了……”

“什么?”

“今天没有羊肉吧?”许从严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我要换衣服了,关门。”

钟一凝神盯着许从严的脸,像是在给他一个机会,他知道对方想说的绝不止这些。

可许从严笑得风轻云淡,并不愿提及。

“没有羊肉,我让阿婆给你煮了碗小麦粥。”末了,钟一不再坚持,顺着话茬接下去:“窝在被子里换吧,我一会就回来。”

宿舍里只剩下许从严一人,突然的安静让他无所适从。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只是现如今面对更冷清的钟一,他习惯性的用言语来证明彼此熟识。

钟一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他很喜欢缠在许从严身边,分享他源源不尽的新奇想法,最后将这些细节付诸创作,许从严也总是纵容他时而兴起的灵感,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变了,即使是同一首歌,七年前和七年后,钟一也唱出了两种情绪。

换下汗湿的衣物,许从严披了件外套下床。头晕乎乎的,脚也不踏实,像刚坐了过山车感统失调,许从严扶着床铺架子挪到窗口,望着西斜的日头抽了根烟。

这几年的烟瘾越发大了,过了三十之后,每一个无法排解的**都变成嘴边一缕向上升腾的的白雾。

赶在钟一回来之前抽完,许从严对着窗外哈了两口气,但屋内弥漫的苦涩烟味一时半刻仍消散不了。

钟一在进门之前就看见窗台外灰烬未褪的烟尾,心里正埋怨着许从严,但很快又觉得自己毫无立场,推门而入。

他关上了窗户,打开塑料袋摆放齐碗筷,“吃饭吧。”

许从严抽了烟神思清明许多,扒拉着清粥小菜,问起最近的排练进度。

“还好吧,都在等苏力德和拉玛的消息。”钟一想起他们便觉得揪心,“再不来只能换领唱了。”

“查苏的琴拉得怎么样了?”

“能跟上进度。”

“他阿爸真是热心,上午给我扎针的蒙医就是他介绍给校长的。”许从严故意添油加醋地描述,试图骗取一点钟一的关心,“和筷子一样长的针扎进肉里,又疼又吓人。”

钟一淡淡瞥了他一眼,看穿了他的目的,讽刺道:“所以抽烟是为了缓解疼痛?”

“那倒不至于……”许从严讨了没趣,“习惯了,不抽没精神,是味道太大了吗?”

“还好,我也习惯了。”钟一下意识地说道:“你还挺长情,烟和香水都没换过。”

说完才觉得这话过于暧昧,抬眸正好撞入许从严的视线。

“确实,离十年还差三年,长情。”

钟一耳朵一热,埋下头快速吃完饭离开。

周六一大早,校舍外传来哒哒马蹄声,乌尼格终于带来了消息。

“巴音和他老婆回来了,钟老师你跟我走吧。”

许从严挣扎着想一起去,被钟一强硬地摁进宿舍,“躺着别动,有什么问题我回来告诉你。”

许从严无奈,眼巴巴看着钟一上了乌尼格的马。

骑马很快到了兄妹俩家,钟一也见到了巴音小叔。对方不知道来者何人,当钟一介绍完身份,巴音的脸便垮了下来,对着一旁的乌尼格骂骂咧咧。

“我们家的事你多管什么闲事?”

乌尼格也不弱,仗着人高马大年纪轻回怼巴音,“老师都找上门来了还犟,两个孩子被你送去哪了?被老天爷知道你干的好事,肯定会受到惩罚!”

“我养不起,难不成你帮我养吗?其其格怀孕了,我们也要养自己的孩子。”

“巴音,两个孩子去哪了?”钟一见缝插针地问,他听出来孩子肯定被人带走了,“学校在找他们。”

“不知道。”巴音冷漠回绝,转头就准备关门,“这里不欢迎你。”

“巴音!”钟一按住门框把脚卡进去,“希望你配合,如果家庭困难,学校可以为他们申请一些补助,至少让他们兄妹上完学吧!”

“别说这些没用的,他们吃我的喝我的,也没见学校给我补助金。”

“你把他们送到哪了?”钟一很想骂他,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只能生生忍下这口气。

乌尼格看不下去,一把推开门强硬走进去,“钟老师你问他没用,他听其其格的话,问他老婆。”

其其格一直躲在房里没出来,门打开,天光乍泄,一个大肚子孕妇坐在床铺上。

“乌尼格!你这是作甚?”巴音怒了,上手推了他一把,“你是要打架吗?”

“钟老师,你问她,巴音我帮你拦着。”乌尼格推了钟一一把,随后扯住巴音的后领拽出屋子。

钟一感激地朝乌尼格点头,不顾巴音次哇乱叫的嗓音走近其其格。

“我猜你都听到了,我是学校老师。来这里没有别的目的,我只想知道兄妹俩个去哪了。”

其其格摸着孕肚,低下头沉默,看清了才发现她很年轻,耳坠上两颗小小的松石晃呀晃。

钟一趁机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简陋,灰色的墙面上有烟熏的痕迹,吃饭和睡觉都在一个房间,桌面上留着许从严送他们的彩色文具,通铺上的被子洗得看不清颜色,几件旧衣服耷拉在角落里。

这个家一贫如洗,比钟一想象的还要差。

“其其格,你比巴音小很多?”

其其格点点头。

钟一瞬间感到悲哀,他甚至不用问都能猜到背后的过程。

穷光棍巴音好不容易娶了个家里更贫困的老婆,所有的钱都拿去给了其其格的吸血父母,年轻女孩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这辈子难逃命运的枷锁。

钟一看着她瘦削的面颊,突然发问:“是你要把他们送走的吗?”

其其格闻言肩膀颤了一下,随即缓缓抬起头看向钟一,眼里闪烁着湿润的光,“是巴音……”

钟一除了悲哀更多的是愤怒,一个无能的男人,对外却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把罪恶全推到了涉世未深的老婆身上。

“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不能说,巴音……”其其格含泪哽咽:“你走了,他就会把气撒在我身上。”

“其其格,你之前上过学吗?”话落,钟一才觉这样的问话很不礼貌,忙找补说道:“我意思是如果你上过学的话,一定知道这对兄妹俩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

“我很小的时候上过,后来就不去了。”其其格望着钟一,麻木的表情逐渐覆盖了那一瞬而过的光,“我知道很重要,但是我能怎么办?”

无人救她于水火,她也无法救兄妹俩。

长生天下,草原赋予她生命,却忘了告诉她生来受苦,命运多舛。

“我知道巴音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但如果可以我会竭尽所能帮你走出这困境。”钟一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却仍觉得自己的力量单薄如秋叶,“如果连学校都放弃的话,今天的你,可能会是未来的拉玛……其其格,你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吗?”

其其格却像是抓住了深潭之上开着绿叶的枝桠,看到了光。

她抓住钟一的手,低声问:“你能带我走吗?”

钟一愕然,他能吗?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

在其其格充满期待的表情里,他说不出拒绝的话,良久他回握住其其格的手,郑重地点了下头,“你告诉我他们在哪,我可以带你走。”

屋外的乌尼格眼看着要拦不住巴音,好在钟一出来了,身后是其其格。

巴音困兽一般发出怒吼:“其其格!你给我等着!我弄死你!”

“乌尼格,走了。”钟一不理睬巴音,护着其其格走远,“你放开他。”

其其格被钟一暂时拜托给乌尼格夫妻俩,说等会回趟学校再来接她,其其格生怕钟一说话不算话,到时候巴音再打她,只能可怜巴巴地拽着钟一不撒手。

“你别担心,巴音打不过乌尼格,呆在我家很安全。”青格勒劝说着,好一会才安抚好其其格的情绪。

“我很快回来,相信我。”说罢他拉着乌尼格来到屋外,“其其格说,苏力德和拉玛跟着远房亲戚去了四王子旗,是一个叫傲克特日贵的女人,你认识吗?”

乌尼格摇头,钟一犯了难。

“她只有十五……”青格勒安顿好其其格后,出来和他们说:“太可怜了,已经八个月了。”

“我知道了,你们看好她。”一上午,钟一直面如此多不堪的事实,已经很难用言语来描述此刻的心情,“乌尼格,麻烦你借我一匹马。”

一路疾驰奔过草原,钟一回到学校,校舍同样陈旧,却像是另一个乌托邦。

踏进校门的那一刻,他泄了口气。

其其格问出你能带我走吗?钟一本想说做不到。

可他无法开口,那一刻良知挣扎现实残酷,拒绝囿于喉咙如烫舌岩浆,只有十五岁的女孩不应该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方寸间。

而唯一的底气,是许从严说过,做你想做的。

喜欢的朋友们多多评论~~谢谢[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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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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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冶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