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从严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过去的两千五百多个昼夜里,他时常会想起钟一,他以为对方现在一定过得很好,所以总是刻意回避去搜集有关他的信息。
直到在万达广场偶遇跑商演的钟一,才惊觉,原来他们已经错过了七年。
其实他更想问钟一,为什么你还在桐州,是因为笃定某天还会重逢吗?
“我关了……”许从严陪着钟一坐下,过了半晌才开口:“你让我别惦记了,可是好难。”
“钟一,可能连你也忘了,那天《蝴蝶列车》演出结束,外面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把我送你的花都吹散了,我记得你把伞遮在花上,自己却淋得透湿。”
钟一没忘,关于他和许从严的点点滴滴,他从来没有忘过。
关于那天,许从严后来真的带他走了,一起回了公寓。
淋湿的雨夜不过是借口,他们是在那晚打开心扉介入彼此的生活,潮湿的吻像是一根拉扯到极限的皮筋,在那夜的淅沥雨声中怦然断裂,弹在两人的胸腔之上,加剧了心跳的频率。
本不该在七年后的今天再次提及,钟一的心口缩了一下,哽咽着决绝:“我忘了。”
许从严苦笑,怪自己操之过急,“忘就忘了吧,从现在开始别再忘了就好。”
钟一不想细究他话里的深意,转手抹掉泪起身,快速调整了心态,“我去吃饭。”
许从严却比刚才更心疼了几分,这些年钟一到底经历过多少摧折,伪装出不在意的坚硬外壳,内心也许早就千疮百孔。
晚饭别人都是羊肉汤面,许从严如愿得到一碗清汤,学生们都回去了,只有老师和校长在食堂用餐。
“钟老师,学生们配合吗?”校长边吸溜面条边问道:“下午许老师来问我借马头琴,我还以为是你要用呢。”
“挺好的,学生们都配合。我让查苏明天带自己的琴来,今天谢谢校长了。”
校长放心地点头,接而转头看向许从严,“许老师呢,在我们这里不习惯吧?听说你吃不了羊肉,我让阿婆有羊肉的时候给你单独煮。”
“太麻烦了,我过几天去镇上买点方便面。”许从严怪不好意思的,“对了校长,订的音乐设备快到了,到时候我想问你借一下皮卡,他们只送到集宁市区里。”
这好消息让校长高兴地笑出褶子,“行啊,让钟老师和你一起吧,两个人好搬。”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许从严深知现在不能撞在钟一枪口上,修复关系要讲究个循序渐进,“钟老师上课本来就辛苦,多休息……”
“诶,这就见外了。”校长明眼人,得知钟一和许从严是校友后,有意想靠他拉进与赞助商的距离,于是他截下话头直接看向钟一,“钟老师也放松一下,去市区里帮我们采购点教学用品。”
“好。”钟一神色如常,应了下来。
乡村小学的第一夜,月朗星稀,许从严披着风衣在宿舍门口抽烟。
屋里头的钟一在洗漱,不像城里有单独的淋浴房,这儿是打一盆凉水混着电水壶刚烧开的热水擦擦身子和手脚,挺简陋的还没遮掩,只能在宿舍中间的空地上凑合。
许从严被钟一赶出来,听着里面哗哗水声,数着头顶上的星星。入夜,草原上刮起劲风,空气里混着泥土和家畜的味道,许从严觉得有些恍惚,眯着眼睛点燃第三根烟,以为自己身处在某个电影的片段里。
窗外一星点的火光时明时灭,辛辣的烟草味顺着门窗的缝隙渗透进来,钟一抬起脚擦干净,放下裤管打开门。
“好了。”钟一走出屋门,把盆里的水泼在外头,接着递给许从严,“你去洗吧,记得过几天再买个新盆。”
许从严想说外头凉,让钟一进去,但转念想人家可能并不想看他洗澡,话到了嘴边咽下去,灭了烟接过盆。
“我马上就好。”
钟一没说话,靠在墙边。
许从严见他赤着脚,进去替他拿了双带毛的拖鞋,“换这双,晚上冷。”
钟一磨了磨嘴唇,犹豫下把脚伸进许从严的拖鞋里,许从严脱下风衣披在他肩头,钟一瑟缩地抓住衣领,抬头见许从严已经进了屋。
拖鞋偏大几码,风衣上残留着香水后调,钟一贪心地深吸一口,压过旷野里陈旧的泥土气息,冷清的木质调将他整个包围,通透宁静。
许从严没关门,故意的。
倒水声,擦洗声和解下皮带的声音悉数传到外头,钟一安静地听着,通过具象的声音回忆着许从严身上的每一处。
许从严的手腕骨突出,每逢用力的时候青筋凸起会绕过那块关节;许从严的小腿很长,膝窝处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许从严的喉结上有一粒痣,吞咽的时候那颗痣忽上忽下……
水声停了,钟一回过神来,拍了拍脑袋试图把刚才想的画面清空。
“进来吧。”许从严对着门外喊,“我在洗脚了。”
钟一拢了拢衣服,趿着拖鞋进屋。
“你等会关灯。”他把风衣脱下扔回许从严的床,掀开被褥躺平在单人铺上,“把电水壶插头拔了。”
“好。”
钟一背对着许从严,在被窝里看手机,只听着许从严窸窸窣窣又忙活了一会。
许从严搬了张方板凳在钟一床边,“刚温了杯牛奶,你等会喝。”
钟一翻过来,“你还带牛奶?”
“包里背了几瓶,喝完我再去买。”许从严把风衣挂在上铺栏杆上,然后关了灯,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他摸索到自己的床。
九十乘两米的床铺对他来说实在太窄,许从严非要自讨苦吃,他蜷缩在被子里盯着对面的床铺,等适应了黑暗后发现钟一原来也一直看着他。
“喝牛奶。”最终还是许从严打破了僵持,“不然要凉了。”
钟一从被窝里伸出腕子,缓缓起身,夜里白色的液体对比鲜明,许从严看着杯子微微倾斜,牛奶滚进钟一的口腔,余下的体积一点点减少。
喝完了。
“睡觉。”
钟一钻回被子,说睡觉却一直睁着眼。
“你在想什么?”许从严问。
很久都没有回音,钟一闭上了眼睛。
周五那天,许从严借了校长的皮卡去拉货,正好把钟一捎回城里。
皮卡开上国道,路面上小车很少,时不时有重型卡车从对向道上呼啸而过,沉闷的机械声压得人心口嗡鸣,许从严摇下一点车窗透气。
钟一靠在座椅上假寐,与许从严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可颠簸的路途让他难保持平衡,路遇一个炮弹坑,许从严来不及避让,钟一的脑袋狠狠砸在车玻璃上。
想睡也别睡了,这一下撞得钟一差点吐出来。
“这路被大车压坏了。”许从严缓缓降下车速打双闪靠边停车,一脸担忧地看着钟一,“疼吗?要不要下来歇一歇?”
一脸菜色的钟一摆摆手,自从与许从严重逢后,生活水逆不说,还要饱受身体摧残。
许从严却熄了火下车,转到钟一那边,替他打开车门。
“下来吧,还有七十多公里,休息会。”
“早知道我就坐黄老师的车走了……”钟一拿了瓶水下来,一手撑在门框上漱口。
黄老师是市里调过来支教的文科老师,家里条件不错,每周都开着她爸的酷路泽上下班,上个星期钟一就是蹭她的车回去,没想到这周校长下了命令,只能和许从严挤在08年产的尼桑老皮卡里。
许从严摸出根烟,站在国道下的草地里点燃,“我等会小心点,你睡一会,这车避震不好容易晕。”
“我开吧。”钟一喝了几口水感觉好多了,对他说:“快天黑了,你散光。”
许从严吐出烟雾,回头看了眼钟一,“行,等我抽完这根。”
暮色四合,日薄西山,草原尽头的山峰顶镀着金光,烈烈霞光横亘天际绵延数公里,许从严咬着烟尾面朝红日,钟一靠在车上望着他泛起金红色光芒的侧脸。
“走吧。”猩红的火星烧道烟尾,许从严呼出最后一缕烟丝走到副驾,“太阳也走了。”
手动挡的老尼桑,操作感很强,连不了蓝牙也插不了U盘,打开广播也全是呲呲电流声。
许从严睡不着,拿出笔记本处理公务,时不时还用手机回几条语音消息,钟一听了会,大多与这次的音乐节工作有关。
但不乏混了点闲聊的内容,特别是周染十句里夹了八句废话,还有两句是让许从严别特么纯爱趁早霸王硬上弓。
钟一听得脸上挂不住,“你能不能让他打字?当我不存在吗?”
结果周染的下一条语音自动播放:“你说钟一就在你边上?好好好,我就是说给他听的,钟一你赶紧跟许从严回来吧,省得他家也不回工作丢一边,天天想着怎么哄你高兴……”
许从严也听不下去,按灭屏幕尴尬的干咳几声。
“你天天哄我高兴?”钟一意味不明地对许从严扯了个笑脸,“哪种高兴?我怎么没看出来?”
许从严连忙撇清关系,“你别听他的,他就一傻叉。”
钟一敷衍地回了句:“哦。”
天已经完全黑透,国道两旁黑黢黢一片,车子大灯照亮前方一隅,钟一降低了车速向前行驶,路行一大半,靠着许从严的那一边传来湍急的水声,可望出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累吗?要不换我来?”许从严担心路况,“还要半小时才到。”
“没事。”钟一说着打了把方向盘,“马上可以上一段高速。”
接着又问:“你今晚去哪?”
“把我送京华酒店吧,出差的同事住在那。”
“哦……”钟一应了声,过了良久终是忍不住问:“你们睡一块?”
“不睡一……”许从严下意识地回答,但很快反应过来,“怎么,不让我和别人睡一间?”
“没有。”钟一反驳,“你爱上哪上哪。”
反正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许从严暗自笑了下,借着车灯微弱的光看向钟一,“明天你来找我?”
“几点?”他是看在电钢琴的份上。
“十点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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