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云知陵落下一子。

她看向对面的人,齐煜已经在这间屋子里养了近一月的伤。

在这期间,除去交接物资,云知陵没有见到一个外人。

他再这么被幽禁下去,他这世子位,怕是不保了…

齐煜漫不经心地将白棋放下,修长的手有些苍白,不似个武人的手,倒纤细如伶人一般。

“我又输了。”他低低道,他胸膛中传出如筝鸣般笑声。

“和你下棋真是有趣。”齐煜尾音缱绻,却没有挑逗的意味,他真的很会把握分寸。

云知陵腹诽,可不有趣吗,一个一心撩拨,一个竭力掩饰,天下何时有这般荒诞的棋局。

云知陵着手收拾这幅残局,耳边又响起齐煜的声音:“再跟我讲讲你家乡的事吧,阿陵。”

云知陵心中一阵恶寒,齐煜这些天一直在试探她,句句都暧昧旖旎,句句都在试探她的底细,换了一般细作,早露出破绽了,可她云知陵,最不怕露馅的,就是这张嘴。

她动作不停,开始编织她的谎言:“奴婢家住无棣城,世代为我东魏子民 ,后来那西秦人来犯,烧杀抢掠……”

她这出戏还未演到**,门外就传来了酌花撕心裂肺的叫喊。

里屋的的门猛得推开,门外风风火火地走来一人,正是月余未见的关氏。

云知陵知趣地退到一旁,看着他们母子相逢的场面。

“我的儿。”关氏将齐煜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她哀声道:“你父亲这次真的是气急了,竟对你下如此狠手。”

“也不算狠。”齐煜懒懒地回答:“过几天我就能站起来了。”

“你还想怎么狠?”关氏猛得起身:“若不是我找了你刘伯伯求情,你怕是要在这里待到两腿生蛆。”

齐煜转了个身,声音冰冷:“怪不得,父亲能饶我一命。”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一会你父亲就要来了,你把错都推给崔氏,这事情就过去了。”

齐煜盯着云知陵的方向,嘴角上扬,眼神捉摸不定:“我自有我自己的办法。”

云知陵刚将棋盘端下去,就听见了沉稳的脚步声,她站在屏风后面,窥视着来人。

那是她朝思暮想的仇人——齐僖。

她曾无数次想象中齐僖应该是个面容可憎,神态猥琐,举止轻浮的老头。

这一切都被齐僖本人的出现粉碎了,他身材修长,不似武人那般粗壮,举手投足间却显露露着压迫感,细看面孔和齐煜相仿,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粗粝,凭添几分陈酿的醇香。

云知陵嘴角抽动了一下,看了看关氏看向齐僖那渴慕又哀怨的神情,又看了看齐僖挽着胡夫人的手。一下就明白了齐僖的过人之处。

关氏显然是没意料到胡夫人的随行,她收起了当主母时的威严,反而以一种委曲求全的姿态面向齐僖。

“夫君,胡妹妹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我们一家三口说几句体己话吗?”

云知陵差点被她一句“夫君”震颤得头皮发麻。

反观胡夫人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幅两面做派,不疾不徐地回应。

“姐姐莫急,我此次前来是为世子殿下和夫人你解忧的。”胡夫人嘴角含着谦卑的笑她对不远处的侍从递了个眼神。

不一会,酌花就被拖了上来。

这些天来酌花不敢踏入里屋分毫,一直蜷缩蜷缩在稻草里。现在的她头发蓬乱,眼神涣散,像是失了神智一般。

整间屋子的人都盯着这个神情狂乱的丫头,酌花也感受到了众人灼热的目光。

她毫无章法地扫视四周,目光停留在齐僖和关氏的位置,像是被熨斗烫了一瞬身子猛得往后弹。

嘴里嘟囔着:“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不是妹妹院子里的奴婢吗?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关氏眼中现出得意,语气担忧:“你没看见什么?或你又看见了什么?尽管说来。”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老爷夫人饶了我吧!不要将我做成人干。”酌花连连摆摆手,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走,没爬多远就被侍从扔了回来。

酌花匍匐在地上犹如一只困兽,她突然抓住胡氏的衣摆喉间呜咽:“夫人,你救救奴婢,奴婢做这些都是为了您啊!”

她这句话一出,满厅的人都变了神色。

关氏抓住了言语中的关键,大声道:“你到底为胡夫人做了什么!”

酌花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夫君!”关氏眼中泵射出寒光:“妾身以为,绝对是有人在从中作梗,从而挑拨你们父子间的关系。”

齐僖俊朗的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自从这些个人闹开了他就是一副轻松的样子。

不像是管理自己的家务事,倒像是正观赏猫儿们在争夺掐架似的。

胡夫人神情淡然,她亲手将地上的酌花拉起来,让自己的侍从扶着,自己缓缓跪下。

她这一跪关氏扁认为她心虚,关氏乘胜追击:“这一出我们丞相府颜面扫地,只有谁落得个好,请夫君明察!”

眼见着关氏把矛头指向了胡夫人,云知陵从屏风内走出,跪在了胡夫人身旁。

“还请丞相和夫人不要误会胡夫人。”云知陵声音颤抖,身子却很稳。

“你倒是说说我误会她什么了?”关氏将眼睛眯起。

“丞相大人,夫人,我家夫人早就知道世子和崔夫人私通的事了。”云知陵向丞相拜了一拜才窃窃开口。

关氏闻听此言几乎忍不住心中的狂喜,她他跑抓住齐僖的袖子,低低地哭泣:“夫君,胡妹妹她……”

“说下去。”齐僖不管关氏的拉扯,饶有兴致地道。

“半旬前,酌花姐姐去问崔姨娘送汤回来之后,就像丢了魂一样,她跑到了胡夫人跟前,奴婢也在场,说她看见世子在……”

云知陵咽了口唾沫:“然后夫人不仅没追究,还令人帮忙掩盖这桩事,且传信给了丞相大人请他回都。”

关氏恶狠狠地盯着云知陵:“就凭你一面之词,岂能断言。”

云知陵低下头,敛去嘴角泛起的嘲讽:“奴婢不敢,夫人可查看内务的牌子,皆有记录。”

关氏指着胡夫人道:“你既然知道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而是绕圈子向丞相传信,还不说明情况。”

“妾身只是怕夫人你知道了这事,为了护着世子,把矛头指向崔妹妹。”胡夫人眼波流转:“那样的美人可经不起您辣手摧花。”

“至于传信,呵。”胡夫人语气颇为不屑:“妾身只是怕走漏消息,闹得满城皆知,只是现在看来。”

胡夫人瞥了一眼床上的齐煜:“是妾身多虑了。”

“你……”关氏哑口无言,这事她本就不占理,本想倒打一耙,却还是被胡氏轻松化解。

云知陵在等齐僖为这场闹剧收个尾,自己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却听扑通一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抬眼一瞧,原来是许久没有声响的齐煜从病床上摔下来了。

关氏也顾不着其他了,连忙上前想将他扶起来,可那齐煜挣脱了侍从和母亲的搀扶,拖着一双未好全的腿,凭借双手爬到了齐僖的脚边。

“儿子罪该万死,无论您怎么惩罚儿子,儿子都认了。”齐煜匍匐在齐僖脚边,像是拖下战场的俘虏,关氏也在齐僖身侧抽泣起来。

云知陵依旧跪着,她很期待齐僖对这母子俩的态度。

“你做错了什么?”齐僖居高临下地对自己的儿子道。

“我……”齐煜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

齐僖显然对儿子的反应很不满意,他一下将地上的齐煜提了起来。

齐煜的体格虽不算结实,可也是高出常人不少,竟被齐僖单手抓了起来。

“下次睡女人的时候要掂量掂量自己。”齐僖一手控着齐煜的领子,还有一只手伸向了齐煜的腿。

齐煜被他粗暴的动作刺激得咬牙,向来轻浮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缝,泵射出汹涌的恨意。

齐僖似乎看出了儿子的不服,他突然展露出了一个大的笑容,眼角的笑纹和嘴边的酒窝使他看起来和蔼极了,他凑近齐煜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云知陵听到了齐僖的话,他说:“我杀了崔氏的丈夫才得到她,你想得到她,是不是要先杀了我呢?”

齐煜见齐僖不吃装孙子这一招,慢慢恢复了平静,良久,他答非所问:“儿子最想杀的人,在宫中坐着。”

齐僖凝视着这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突然将齐煜搂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果然是我儿子,真是像极了我。”

众人刚才还沉浸在齐僖的压迫感里,他一瞬间改了颜色,成为一个开明宽容的父亲,好像刚才撂狠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齐僖放开呆愣关氏和齐煜,眼角含了些泪花,他走到胡夫人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揽着她的肩温言软语:“都是一家人,难得你还为他们着想。”

“这是妾身应该做的。”胡夫人顺势陷进齐僖怀里。

“没白疼你。”齐僖捏捏她的鼻子,柔声道:“那卿卿就着想得再周全些,把那丫鬟处理掉吧。”

齐僖走了,这场戏也演到头了。

关氏恢复了她的主母做派,她冷冷地对侍从道:“去,赏酌花一具全尸。”

云知陵低着头,听着酌花哭嚎的动静越来越远。

“夫人若是没事,那妹妹我先告退了。”胡氏难得收起了媚态。

云知陵起身,跟着着胡夫人的脚步差点踏出门槛。

“等等。”关氏一喝:“这个丫头也留下。”

“不妨这样,凡是我屋里的人姐姐你随便杀就是了。”胡氏转头,语气中显露锋芒。

“妹妹别急,我是要赏这个丫头。”关氏从齐煜躺着的床上起来,慢慢走近了云知陵。

“世子跟我说了,他病的这些日子,全靠这丫头照顾。”她言语赞中饱含赞赏赏,看向云知陵的眼神却无比冰冷:“妹妹不妨割爱,我定好好待她。”

“这……”胡夫人看向云知陵,云知陵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罢了。”胡夫人转身就走。

临到门槛事她却若停了下来,扶着门栏的她回眸一笑:“我听说崔夫人怀孕了,姐姐真是好福气,子孙满堂,天伦之乐不过如此。”

她说完就没影了,留下面色铁青的关氏。

“母亲,把阿陵放在我屋里吧。”齐煜在床上懒洋洋地道。

“闭嘴。”关氏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看向云知陵的眼神充满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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