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余甘原来不叫秋余甘的。
以前她的名字是刘娜娜。
刘父家暴外加出轨,逼得她妈妈秋霞歇斯底里地发疯,又是跑到单位贴单子又是接二连三的报警,迫使对方终于妥协。
离婚时,刘父想阴秋霞最后一把,房产家两万块钱和女儿,二选一。
秋霞陪刘父白手起家,将小吃摊变成规模不错的饭店,功劳何止这些,但形势当前,见好就收,能拿尽拿。
故而她就这样走了。
“祥祥,妈妈以后会来找你,你要记得妈妈,妈妈叫秋霞。”她叫着女儿的小名,偷偷往孩子的衣袖里赛卡片。
彼时孩子小,哪里识字,可刘父疏于对女儿的看护,愣是没发现这张卡片。
后来到了七岁,某次扫地时,卡片重见天日。
“我不喜欢继母,更讨厌爸爸,我要自己起个名字,跟妈妈姓好了。”扫完地后,女孩躺在她位于阳台的小床上如此想着。
于是,秋余甘在这一年诞生了。
意思为,乞求(秋)生活留下点甘甜给她。
秋余甘向几个小伙伴宣传这个名字。
孩子们懂什么。
大家只觉得她会给自己起名,好酷。
“你家里长辈同意吗?”一个精瘦白净的男生问她,说话时嘴巴漏风。
现在是换牙的年纪,漏风正常,当然若忽略了他脸颊边的巴掌印,或许还能只以为他的乳牙是自行脱落
这男孩姓赵,叫耀家,养父母本想给这花钱买来的孩子起名为耀祖,但总觉得万一还能生出儿子呢,便作罢,改了个字。
原本还算受宠,至少比他养姐过得好,直到赵家的亲儿子耀祖出生了。
日日被打骂的男孩也想换个名字。
他要逃离赵家人。
“我的名字,用别人同意做什么?”秋余甘白了他一眼。
“那祥祥,你能帮我起一个吗?”男孩和秋余甘是好朋友,自从她家搬来这边后,两人读同一个幼稚园、同一所小学,上学时共同骑车走,放学后共同分着吃辣条。
秋余甘向来早熟,鬼机灵。
她双手叉腰,拍拍男孩的脑袋:“你想姓哪个字?”
“姓汪。”男孩莫名其妙对这个字印象深刻。
“好,那你就叫去苦吧,愿望(汪)除去生活里的苦涩。”秋余甘才不会告诉对方,自己早想好了此二字。
她叫余甘,这人随着她叫去苦,听起来像个认她当大姐头的小弟。
如此,汪去苦也诞生了。
久而久之,老师同学们渐渐习惯这两个名字。
若放在别人身上,老师会立马告知家长,说孩子叛逆云云,可谁让秋汪二人成绩好,且关于对方们的特殊家庭,大家心照不宣。
他们的父亲是同类。
一个气跑前妻、娶了小三后因投资失败债台高筑,变卖别墅搬进偏远县级市里的老小区,日日酗酒;一个虽是当老师,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养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期盼借此给家中招来男丁。
还都重男轻女,又住对门,当真臭味相投。
不过,秋余甘从未自怨自艾。
“我一定会逃出去,你信不信?”做完功课又预习后,她常和汪去苦偷偷帮别人写作业。
这项小生意明码标价,口碑极佳。
升到高年级时,一天便能挣二三十块。
汪去苦头也不抬,握住绑着两根铅笔的尺子写单词,手挪动得飞快:“我当然信。”
“我听数学老师说,如果在初中时中考成绩好,会被市区里的高中挖走。喂,你可要努力啊,千万别到时候我走了,你没走。”秋余甘抄完一张课后字词表 好句摘抄,松松手腕。
她回回拿班级第一,是班长兼数学课代表,难免自信,但汪去苦的成绩总落后她几名,停滞不前。
这怪不得汪去苦。
家中三室一厅,赵父赵母的卧室书房占了两间,养弟赵耀祖独占一间房,汪去苦看不过养父母让已经上初中的姐姐睡杂物间,把沙发让给她。
杂物间潮湿闷热,可没那么好住。
本地的初中也有宿舍,但赵姐姐走读,毕竟住校要花钱。
“谢谢你。”视弟弟们为敌人的赵姐姐难得对他和颜悦色一回,“祥祥说要提前学初中的知识,我教你俩,但每次你们要付给我十块钱。”
十块钱够她吃两天饭了。
汪去苦有攒钱的习惯,应下来,却没跟秋余甘说实话,自己付了钱。
因为秋余甘也需要花钱吃饭。
刘父的继妻叫孙芸,这女人亦为二婚,带过来个男孩叫江容苏,后来又给刘家生了个小子。
孙芸是刘家的大功臣,掌握着买菜做饭后分配餐食的权力,若秋余甘想吃肉,要给她五元“吃肉费”。
或许因为童年时的营养不良,上高中后,为了多多学习而宁愿少吃一顿饭的秋余甘患上低血糖的毛病,某次正逢经期,人脆弱得撑不住,无奈晕倒在晚自习中。
双眼紧闭,苍白着脸,凌乱且有些油的碎发贴上耳边,因为没钱买唇膏护养的嘴唇干涩起皮、颜色黯淡。
坐在她后面的汪去苦比担心前途的班主任还要紧张,窜上去抱住她。
“哎,打住,捡着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什么,你真闲得要放屁了出门扫大街去,别来碍我的眼。”吃早餐的秋余甘拍了下桌面,语气不善,瞪向频频追忆往事的汪去苦,“行了,你也赶紧吃,吃完说正事。”
神经病。
秋余甘暗骂汪去苦。
二十七岁的脑袋哪里有十九岁的好使,她早快把这事忘了,唯一还记得的是,之后学校里整整流传了几个星期的“文科小班某女生上晚自习时学死了”的谣言。
“我说这些,是希望你按时吃饭。”汪去苦又端上一盘北非蛋给她,“冰箱里的食材当真是少得可怜,酒却各种各样,这不健康。”
秋余甘心虚,移开目光,下意识地解释:“我不常住在这,何必浪费食材,况且饿了,叫私厨带东西上门做呗。”
这种解释非常自然,似条件反射。
之前遇上政策变化,投资的两部剧播不了,眼看着要公司走下坡路时,她当机立断签下对赌协议,忙中更忙,直接患上急性心肌炎。
她赌赢了。
但失去的钱能加倍挣回来,好身体难再得。
那段时间汪晏礼比专门的营养师和看护还细致,熬中药、做补品、拉着她散步运动...确实一切都是为她好。
可她无法忍受心底又痒又疼的恐慌。
体验过苦日子的人富起来后,手心只会越攥越紧,秋余甘难以眼睁睁看着一分一角的钱自她面前溜走,空洞的数字是上好的养料,令膨胀的贪欲越肿越大,却吸干了躯壳的骨血。
疯狂工作是秋余甘的饮鸩止渴。
再次晕倒入院时,秋余甘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金棺材里。
可她活得好好的。
睁眼后,是西装革履的汪晏礼,他守在床边,沉郁中夹杂疲惫,望着爱人,那是一双通红且意味不明的眸子,笼罩在疏疏淡淡的水色中。
秋余甘才醒来,看不真切,竟感觉里面黑白难辨,爱恨难清。
但是,汪去苦眼中的神色异常分明。
只有单纯的爱意。
他见秋余甘不吃略硬面包片边边,便伸手拿起盘子里剩下的解决掉。
“汪去苦,你是狗吗,捡我不吃的干什么?”秋余甘将那一幕丢回心底,深吸口气。
“可我以前就这样吃的呀。”汪去苦低垂眼眸,十分无辜,一一细数着,“高中时,你爱吃食堂卖的豆角烧肉,于是我把我的肉夹给你;你不喜欢吃香菜,我也帮你挑;吃了哪些觉得不好吃,直接塞给我。”
“够了,现在用不着。”
秋余甘听不下去。
汪去苦失落地应一声,随即又扬起讨好的笑容:“你头发松了,要绑吗,皮套给我,我来帮你。”
“你倒是会岔开话题,行了,快点。”秋余甘摆摆手。
“嗯。”汪去苦复又笑意轻松些,从前,他没少给秋余甘梳头,指尖熟练地穿过发丝,绑出松散慵懒的麻花辫。
他顺便给她整理衣服,将翻出来的衬衫领口压回羊绒披肩下面
秋余甘默默无言,不制止。
她确实只习惯对方的亲密接触。
家中虽有请保姆,可她觉得不自在,且好保姆很少会在家政市场上流通,故而她家的三个阿姨仅仅能算听话,做不到完全合心意。
而汪去苦是典型的眼里有活。
唉......
秋余甘颇为感叹。
汪去苦和汪晏礼的性格几乎是大相径庭。
也是,十九岁的岁数,年轻似翠绿松柏,举手投足间颇具活力,而非那么的阴郁、痴缠和哀怨,动不动就爱说命啊,死不死活不活之类的。
几次住院后,汪晏礼劝她注意身体的方法比较果决,要么熬夜熬得比她还狠,要么干脆不吃饭来气她。
观念的不和引来无端争吵。
最激烈的那回,秋余甘对其大打出手。
本是结婚纪念日,蜡烛香槟齐备,白玫瑰插在水晶花瓶里。
然而却成了武器。
“啪——”
花瓶破裂,折射出蛛丝般的光网,映出秋余甘眼中的偏执和恼怒:“汪晏礼,你当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我比谁都怕钱还没花完,人却死了。
但我签了协议,我不签我不忙,难道要白白看着事业走下坡路?”
在这个时候职责她的健康问题,简直是拖后腿。
“是嘛,爱惜身体是指我出差回来后发现,凌晨五点了你都不在家,还骗我说昨晚睡得早所以起得早。”汪晏礼怕秋余甘被碎玻璃片划伤,想攥住她的手腕离开这,“如果不是我看到你们公司宣传号里的视频,知道你连夜飞去剧组探班,还被蒙在鼓里。”
但秋余甘在气头上,一把推开他。
汪晏礼冷冷敛下眼眸,语气阴郁:“你不是最自私自利,不考虑其他人吗。好,单纯为了你自己,也做不到多多休息?”
究竟是探班,还是给深陷绯闻的什么小男星江容苏撑腰,可不好肯定。
他想。
“呵......”秋余甘读出他隐藏的醋意和不信任,怒极反笑,“从前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爱到死,行啊,有本事我累死了之后你来殉情,我才信你。”
谁知,汪晏礼竟不反驳,目光中凝着几分恨,幽幽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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