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白练没有推算错,沈逢安能顺利投奔淮西节度使少不了临川谢氏的帮忙。谢氏不会不知道沈逢安的身份,为何还会将女儿送入宫中?
谢清秋聪慧、美丽、身份尊贵,如果非要谢家的女儿入宫,怎么也轮不上她的。为何偏偏是她。
白练看不透沈逢安,沈逢安固然能待她如初,在她面前就像曾经那暗卫一样,在她面前恭谨有加,可倘若真将沈逢安当成这样一个人,那她就是大错特错了。
一直恭谨慎行可以在太平时代当个能臣君子,但绝对不可能从乱世中杀出,黄袍加身,坐尊九五帝王。
“我想如果有机会见到烟烟,入宫是最好的机会。”谢清秋哑着声音,“我知道当今皇上不会放着烟烟不管。她一直在找你啊,烟烟。”
白练心念一动。
这些年她对外面局势了解得并不多,毕竟不管外面乱成什么样子,她总要带着巧笑献舞唱曲,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可她也听说过沈逢安每攻破一城,都要搜城之事,如若不从则强行破门而入,清点人头后方离去。如此行径是沈逢安暴君之名的起始由来。
……是为了她么?
*
啪——
勤政殿中传出茶杯的碎裂声。
瞬间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的宫人,梅尚书面如土色,连连磕头谢罪。
家丁夜潜入宫中私相传递情报,还是被皇上亲自抓的,这的罪名可就大了。梅尚书没了在朝上那“无畏谏言”的锐气——
此地一无史官,二来那奴才的嘴实在不严实,经不住拷打全盘招供。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沈逢安竟没有对他多苛责,而是命李公公将他扶起来看座。
劫后重生的庆幸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听闻沈逢安不疾不徐提起流民一事。
现在固然京城安定,可其它地方还是意图逐鹿者挑起叛乱。不堪战火所扰的百姓纷纷往京城逃。
此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处理不当少不了要寒了民心,民心不稳则天下大乱。
沈逢安轻轻扶着青铜面具,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赈济难民一事,就拜托梅爱卿为朕分忧了。”
梅尚书刚从一片空白回转的脑子嗡一下又炸开了,他视线撞入如深渊邃然的目光中,只觉两股战战,险些又跪了下去。
现在梅尚书终于意识到他这是中了套:如今鹿州、云州两地发生动乱,波及荆、川、楚等地,数十万流民不出七日就能到京城城门口!
赈济灾民是一笔不小的银两,而绥清梅氏颇有家资,这皇上是把算盘打到绥清梅氏的家底上了。
刚刚沈逢安并未对他命家仆私入宫中之事表态,原来并非念及他背后的绥清梅氏而强按怒火揭过──
如果他答应下来,以这样庞大的难民规模来看,绥清梅氏积攒的家财至少散尽七成以上,愧对列祖列宗。
如果他不答应,当今律法尚未修订完毕,虽然前朝苛政大多暂被罢除,可部分条款行的还是前朝旧例,恰好里面私闯宫禁一事——
够他和九族去见列祖列宗了。
*
桐安殿中,白练已经知道了勤政殿的事情。她看了一眼对面的谢清秋,谢清秋还在掩面泣涕。
采星等几个小宫女被她支出去摘花折草,只留采月守在门口,整个桐安殿静悄悄的。
谢清秋从小便多愁善感,看个流水落花都能驻足落泪好久。起先白练觉得谢清秋太过敏感,哪有那么多的眼泪可流——而后来她才知道,若是能流泪的时候不流泪,之后可能便没有这个机会了。
想到城外流离失所的灾民,一段多年前的记忆缓缓打开。
她的父亲在位时延州逢大水,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南下逃来京城求生。
偏偏她的父亲荒唐又好大喜功,欲表一片拳拳爱民之心,不顾朝臣劝阻,特地大开城门将流民迎入。
可结果是什么呢?安置得仓促,负责的官员草草了事,并未发现这些流民中有携带时疫者。不出三日,京中时疫爆发,这场时疫异常凶猛,太医措手不及,死尸得不到及时处理就原地堆藉,进一步加剧了时疫的蔓延。
时疫结束后,京中惨状说是十室九空亦不为过。
那时候她亦为灾民祈过福,挑灯夜读过医书典籍,暗自变卖她的华丽衣衫首饰赈济,但这些努力终究还是杯水车薪。
彼时她便知晓,很多事情是她改变不了的,想要效仿先贤古人力挽狂澜终究还需要坐上相应的位置,可她这样的人早就错失了机会。
白练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身而出,轻轻抬眼,看见谢清秋正用袖子擦着泪,神色带了几分凝肃。
“说到绥清梅氏,宫中那个容妃和她颇有渊源。”谢清秋顿了顿,“朝中的尚书梅铭是容妃的表兄。”
淑妃出身京城的夏家,京城夏家是从绥清梅氏中分出来的。名门望族素来要标榜清名,不肯和商贾之道有所纠葛。沈逢安将容妃纳入宫中,大概也有绥清梅氏不肯放正房女儿的意思。
“那个淑妃如此刁难你,烟烟不在意么?”
白练觉察到谢清秋不肯提前朝之事,只是就着后宫里的事说,很有回避话题的意图。
果真是谢家的女儿,奉行着谨慎小心一步不错的家训。
思及此,她又有些茫然。
固然谢氏向来谨小慎微不肯出错,可在她要被赐给将军做姬妾时,谢家竟会干出这样让全族掉脑袋的事来。她可不觉得这事是谢摇的血气方刚一腔孤勇所致,没有谢家家主的授意,他是不敢的。
难道那时,谢家便已经能预见到她的现在了么?
“何必在意。”她收回目光,自嘲地摇了摇头,“清姐姐,没必要的。在这里我已经过得很好了。”
至少沈逢安怜她,几个小宫女敬着她,谢清秋也会照拂她……这种感觉太缥缈了,就像前尘的一场大梦。
晚间时候,李常侍来了,见谢清秋在此连忙行了礼,复告诉她皇上晚上要摆驾桐安殿,请她准备准备。
“既然她要来,那我就先走了。”谢清秋又忍不住滚了几滴泪下来,她轻扶着白练的肩,“你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已经过去了,烟烟。”
送谢清秋出门,白练回到房中,命采月将她的琵琶取来。
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先皇在的时候弹给先皇听,后来弹给镇远将军听,到现在自然是弹给当今的皇上听。
帝王的怜惜总是短暂如朝露,她要趁着沈逢安对她的情分尚未消磨殆尽时,牢牢将沈逢安的这一分怜惜抓在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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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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