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桐安殿里琵琶声婉转,起初若绵绵春水不绝,忽地弦音陡然抬高,嘈嘈切切,声声促促,竟有破天裂云之势。无名跟在七皇子身后,闻此琵琶声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这是我小妹的居处,从今你便跟在她身边好了。”

“是。”

无名脸上虽无表情,可心思却不可避免被那琵琶音勾了一下。

在雕衣卫中可听不到这样好的琵琶,她想。

雕衣卫是皇家培养出来的组织,专门为皇家办事。皇上皇子及公主的贴身暗卫皆是从雕衣卫中选拔,比寻常雕衣卫遴选更加严苛,培养出都都是一等一忠心的死士。

可一句忠心又谈何容易?每个暗卫都是从火与血中走出,踩着昔日同袍的尸体离开逼仄的寒狱。这是培养暗卫的环节之一,无需多余的情感,出了这寒狱之后,他们满心满眼必须只剩一个人──他们未来的主人。

在这里她见到了她将要随侍一生的主人,长连公主白练。

桐安殿富丽堂皇,殿前的小宫娥小声笑闹着,柔和的日光穿透繁茂枝叶斑驳的落在她们身上,明媚美好得和寒狱几乎不处于同一个世界。

无名默默环视一圈,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这样松弛的守备,若是有歹人想要趁虚而入轻而易举。都说长连公主无上荣宠加身,可守备为何会这般懈怠?

“七哥哥,你怎么才来啊。这次又从外面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快给练儿看看。”

琵琶稍歇,不多时跑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虽然年龄尚小身量未足,可却足以窥见出她眉眼间的绝代风华。

她身后跟着一众尚宫使女,纷纷叮嘱着公主别摔了,公主小心点。整个桐安殿内外充斥着温暖怡然的气氛。她们见到七皇子时,纷纷行礼问安。

七皇子看向无名:“从今往后,你跟着练儿便好。”

无名上前欲行大礼,可她刚倾下身,便被少女伸手扶住。

“那以后就有人陪练儿玩了对么?七哥哥对练儿真好。”白练雀跃着,一连叠声命人赐座,将新式糕点赏给无名。

白练一派天真娇憨的作风,宫人对她这样不大符合礼制的要求也么样过多阻拦。毕竟她是长连公主,备受全京城瞩目的,尊贵无双的小公主,只要她无忧无虑开心快乐就好。

大礼横竖不出错就是了,就算白练要无名扮成宫女在身边像尚宫姑姑那样随侍,皇上也会纵着她。

无名捧起白梅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缕缕清甜于唇齿间蔓延。

“还合姑娘胃口么?”

小公主眉眼浅笑盈盈,温声软语。

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皇家气度,亲切不失尊贵。

“……很好吃。”无名敛眸,恭顺回答。

她自小在寒狱里摸爬滚打长大,有一口吃的饿不死足矣,不似宫中贵人自小被养得精细。不知道这粉糕是用帕子捧着吃的,免得将粉落在身上,也不知道先递上来的茶是来漱口而不是解渴用。

白练并不点破,只是似无意一般在她面前漱了口,又命人取水给她净手,似有意照拂她的体面。

多年在寒狱砥砺的无名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手段。刚刚七皇子到的时候,白练并未阻拦宫人们对七皇子行大礼,显然桐安殿行的规矩和其它地方别无二致。

也就是说,白练只是对她礼遇有加。

想起刚刚在步道上听见的琵琶声,一缕飘忽不定的念头跃上心头,可细思时却如云烟散去,无迹可寻。

桐安殿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长连公主极少随贵女们外出冶游,晨昏定省时会乘肩與到昭阳宫承欢尽孝,其余时间多半会造访内教坊,和乐师舞伎一起研习舞乐之法,风雨无阻。

无名恪守自己暗卫的本分,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尽量不在公主殿下和宫娥们面前出现。

偶尔会有小宫娥远远望见她,想要过来和她攀谈,她状似无意问起那日的事,小宫娥只是笑着回答“殿下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啊”,然后又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央求着看她的武功和佩剑。

殿下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她攥紧袖口,胸腔里没来由的酸涩胀满。白梅糕的清香就像是一场梦,悠悠而去,了无痕迹。

是夜,无名和往日一样宿在桐安殿中。

她斜倚在桐安殿二层的飞檐上,如水夜色从她指缝间倾泻而下,她盯着掌心那一块伤疤,片刻挪开目光。

公主身边自有宫人照料起居,她这样的暗卫原不应该出现在贵人眼前,免得一身凶煞冲了贵人。

那日或许只是公主心血来潮而已,并不能做得数。

一缕若有若无的风声传入耳畔,有人夜袭!

无名翻身而起,身形瞬间向后腾挪数步,与此同时抽出随身匕首,挥刀刺去。

锋锐的金属声破空,发出凌厉的鸣嚣,忽而夜空云翳散去,朗朗月光倾泻而下,映亮夜袭者澄澈的双眸。

无名眼底闪过错愕,瞬间收刀,可她的速度太快,尽管已经竭力控制,但刀锋还是险而又险擦过长连公主的左颊,留下一道不浅不深的血痕。

“殿……”

在她一刹那的怔愣时,白练借了巧劲欺身而上,将无名要说出的“殿下”二字压了回去。

无名也失去了平衡,两人在檐瓦上连滚几圈。眼看着有坠楼的危险,无名一时心急也顾不得其它,她连忙一手抓住殿角的脊兽,另一手牢牢环住长连公主的腰,腰腹发力腾挪,将长连公主紧紧抱入怀中。

少女腰肢柔软,身上独特的幽香让无名一恍神,几乎险些踩空掉下去。

一刻钟后。

桐安殿后的合欢树下,白练伏在无名怀中泪落如雨,娇弱的样子看不出刚刚是那个胆大包天飞檐走壁的少女。

“殿下……”

她艰难地开了口,目光瞥见白练脸颊上的伤口,就算她再不知宫中规矩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就算公主是自己平地摔成这样的,让皇上知道了公主周围的尚宫侍女暗卫都要受罚,何况是她的刀划的,她百死难辞其咎。

“小声些,你是想被人发现么?”白练娇蛮地打断了她的话,抬起头时面庞泪光盈盈,左颊的伤口细密地渗出血珠,却并不有损容颜,反而透着一丝凄艳的味道。

无名闭了嘴。

又听公主道:“以你的身法,绕开宫中侍卫轻而易举。带本宫出宫的话,你刺伤本宫的事情,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无名无法,只得依从。

此时她还不知这一次出宫会对她的之后烙印下如何深刻印记。

以至于多年后回想此事,她方才觉察自己从入了桐安殿,便彻底落入了长连公主的掌控之中。

缥缈的琵琶声从远到近,如泣如诉,技艺娴熟更胜当年,但却多了一抹凄恻苍凉。

仿佛每一根弦都准确无误地在她心头波动,不疾不徐,不深不浅得恰到好处。

这些年……她的殿下都经历了什么?

沈逢安不忍细想。

自从她假死逃出生天之后,并没有意气用事地将她的殿下从将军府中解救出来。一来她深知自己渺小不过沧海一粟,就算武艺高强但在真正强权面前亦卑微弱小;二来她的殿下答应过她会从将军府里设法逃出和她汇合,她的殿下那样聪颖,说做到的事情,一定能做到!

可她在谢氏庇护下女扮男装投奔淮西节度使,先从士卒做起,因战功赫赫一步步升迁校尉、副将……她在军中渐渐有了一席之地,老节度使赏识她,收她为义子,后来老节度使和其亲生儿子被敌军暗算惨死,她便以义子的身份顺理成章继承了整个淮西之地。

刚好此时听闻云京镇远将军篡位谋逆,她号令三军一路北上推进,扫平各路叛军,以风卷残云之势直取云京。

在这些年,她并未得到任何白练的消息。像是老天有意捉弄她一样,她始终觉得白练应该能逃出来,几乎不顾有扰民心的可能挨家挨户搜查白练的踪迹──

但她千算万算没能想到白练就在云京,她的殿下没有逃!生生受了整整五年那老匹夫的折辱──这还是那老匹夫亲口对她说的:老匹夫认出了她,故意在她面前讥讽地说关于殿下种种不堪入耳之词,她怒极一时丧失理智……

当她回过神来时,那老匹夫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咽喉上还死死钉着她随身携带那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如此,整个皇宫亦被血洗。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如此行径彻底坐实了她残暴不仁之名。

桐安殿一如往日奢靡华丽,仿佛战火也不忍蔓延到如此美轮美奂的前朝旧迹。她在门口站了片刻,屏退左右走了进去。

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到来,拨着琵琶弦的纤纤玉指猛地颤抖了一下,一声裂音贯耳,乐弦顷刻崩断,血珠顺着白练的指尖渗出。

沈逢安看得心口一涩,快步走了进去,攥住白练的手,吸吮着白练指尖渗出的血。

她原以为白练会推开她,会以她最不想见到的谦卑姿态下拜,可白练这次并没有,显然是安心受了。

沈逢安一阵恍惚,只觉如坠梦中。

她希望她的殿下还是原来的样子,不会为她们现在的身份所拘束制约。永远做她的殿下,永远和她在一起。

白练垂了垂眸子,瞥向沈逢安。

现在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在沈逢安面前适当流露出昔日的样子,激起沈逢安强化回忆起当年的情分;展露自己的敏锐和聪明,让沈逢安知道她还有独到的价值;适时地表现卑弱顺从,以此得到沈逢安的垂怜。

琵琶弦断是她早就设计好的,在沈逢安来之前她便在弦上划开了一小个口子,所要的就是让沈逢安看乐弦崩断将她的手割伤一幕。

沈逢安的反应让她满意,不过这还不够。

她需要再添上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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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落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