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也留意到了茶桌前的那个仙风少年,他瞥见徐远舟一袭白衣、神色凛然,心下暗讽:不过又是个满口仁义道德、正魔势不两立的伪君子。
徐远舟亦眉头紧锁,与魔宗护法合作,实属违背正道立场……
人精似的莫老何等眼力,早将二人间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却只呵呵一笑,抬手示意:“二位贵客还站着作甚?快请入座,在老朽这鉴古斋中,从来只论事,不论其他。时辰紧迫,还是先商议今夜的要事为上。”
穷奇依言落座,袖袍轻拂间面具下半悄然隐去,露出紧抿的乌色薄唇与天生上扬的唇角。
徐远舟呼吸一滞,恍惚间竟似瞥见那人的影子……
“不,不可能,此人魔气深重,煞气缠身,绝不可能是他……而且,这身量也并不相像。”
莫老执壶为穷奇斟茶,微抬右手示意。
待对方举盏尽饮,他袖袍一拂,千镜城地图在案上铺展而开,地图灵光闪动,街巷纵横,楼阁林立,竟与现实分毫不差。
徐远舟凝视着案上地图,瞳孔骤然收缩——这千镜城的布局,竟暗合太极阴阳之象!
琉璃宫正建于黑鱼鱼眼之位,而与之遥相对望的白鱼鱼眼处,赫然便是城中祭坛所在。
莫老指向地图上的两处标记,沉声道:“二位请看,这是琉璃宫,这儿,是祭坛。祭坛是千镜城唯一不受夜雾笼罩、可见月光之地,也是是镜尸绝对不敢靠近的区域。”
“镜尸?”
徐远舟心头一震,他一直称之为镜傀的存在,竟还有如此可怖的名称。
“莫老在此谋划已久,不妨直言计划。”穷奇将茶盏搁在案上,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三百年前,贵宗率众攻入千镜城,血洗全城。”莫老语气不见半分迟疑,仿佛陈述的不过是一段寻常旧事,与在座的人皆无关联,“然而城主镜尘,不惜发动禁忌秘术,与入侵者同归于尽,却也将这座城,彻底化为受永世诅咒、尸灵盘踞之地。”
“千镜城子民白日借尸还魂,维持人形,一旦入夜,便化为丧灵镜尸,成为不死不灭之躯。纵使击碎其体内晶核,不过数日,便可再度凝聚成形。”
他话音微顿,继而道:“然它们亦有致命弱点——贪婪暴食,极易被强烈的灵魔二气吸引;同时又极度畏惧月光,月光能净化其煞气,使之褪为冰冷僵硬、再无生机的人形棱镜。”
“莫前辈,有什么是需要晚辈做的?”徐远舟问道。
莫老眼中精光一闪,目光扫过二人,缓缓开口道:“确有一事需二位鼎力相助……老夫已在祭坛布下‘困灵阵’,只需将镜尸引入阵中,借月华之力便可将它们彻底净化。”
他边说边观察二人神色,稍顿了顿,捋了捋雪白的长须:“二位放心,此阵对二位无害,更无需亲身入阵,唯需借二位结丹期的修为,为阵眼处的天灵珠与天魔珠注入些灵力激活。”
说着取出两瓶隐隐透出浓郁灵气的丹药瓶推至二人面前:“此为极品回灵丹,可保灵力瞬息恢复,绝不损及二位修为根本。”
穷奇左手拈起那枚青玉丹瓶,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瓶身的纹理,唇角一勾:“莫老若能以心魔立誓,这丹药,本座才敢安心收下呐。”
莫老唇角一搐,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浑浊苍老的眼底似有锋利的杀意一闪而逝。
然念及此番行动离不开魔教的支援,而穷奇背后更是他不能招惹的天魔宗,于是他终究缓缓压下心头愠怒。
他右手抚心,声音沉沉:“老夫以心魔立誓,方才所言丹药及阵法绝无虚言,也绝不下暗手,若存半分害人之心,必遭天雷轰顶,道基尽毁!”
徐远舟凝视着这一幕,手指无声攥紧。
眼见堂堂前辈竟被魔修逼得以心魔起誓,他胸中涌起阵阵不适。
穷奇闻言轻笑一声,终于将丹瓶收入袖中:“莫老痛快。”
“这是我天魔宗三绝破界锥……”穷奇抬手一拂,一方乌木鎏金纹的狭长锦盒现于案上。
盒盖开启的刹那,森然魔气顿时逸散而出,定睛一看,盒中黑缎衬底上静静躺着三柄形制各异、却皆煞气逼人的魔锥。
他率先拈起那通体乌黑、隐现血纹的长锥:“此乃‘蚀骨锥’,以幽冥乌铁淬炼,锥尖一点血煞可蚀万物灵源。攻破结界之时,噬灵魔纹自启,能蚕食结界灵力,反化为腐蚀之力,阻止结界修复自愈。”
说完,继而取出另一柄通体剔透如暗紫晶石、内里似有莹光流动的短锥:“此为‘碎晶锥’,乃地心魔晶所铸,专克琉璃固化之障。锥出之时,任它何等坚固,触之即如冰裂蔓延。”
最后他擎起那苍白似玉、萦绕死灵之息的细锥:“这最后一把,为‘灭魂锥’,取上古魔兽椎骨融万千怨魂炼就。锥尾悬的摄魂铃,可直攻结界守护灵念或阵眼意识,扰乱操控者的心神连接,削弱结界控制力。”
他将三锥并置于案,魔气交织竟生出低啸之音:“今夜,你我三人各执一锥,同时钉入结界灵涌、固点、心眼三处,三绝破阵一成,任它琉璃宫结界如何固若金汤,亦当碎如齑粉!”
“为表诚意,‘蚀骨’与‘碎晶’二锥,先暂交二位执掌。”
他抬手一扬,盒中那柄乌黑的血纹长锥与紫晶剔透的短锥缓缓浮起,悬于二人面前。
“待今夜功成,再完好归还我天魔宗。”
碎晶锥落入徐远舟掌心,他原以为这魔道凶器必会灼肤蚀骨,不料触手竟是一片冰凉。
锥身光滑如镜,在手中并无丝毫邪气反噬之象,唯有内蕴的魔晶之力在涌动,隐隐有震手之感。
莫老捏着蚀骨锥,似笑非笑道:“天魔宗好大手笔,这三绝破界锥,也当得上镇宗之宝之一了,竟舍得如此轻易交由外人执掌。”
穷奇唇角轻勾:“我天魔宗与人合作,向来坦诚相待、不遗余力,可不像某些自诩名门正派,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尽是机关算尽。”
徐远舟又怎会听不出穷奇明嘲暗讽之意,面不改色地从容道:“魔道行事,如饮烈酒,只求一时痛快,却极易伤身;正道所为,似品清茶,需虑长久周全,得细水长流。只不过,若天魔宗真如此坦荡、毫无保留,又怎会独留灭魂锥在手?”
他端起自己那盏茶,氤氲水汽中眉眼清明:“不过阁下放心,虽你我立场相背,但如今既然共饮一壶茶,徐某自会同样以茶道相待。”
“呵呵,”穷奇闻言不怒反笑,“这位道友倒是有点意思。”
徐远舟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搁在案上:“称不上道友,道不同。”
“道不同又如何?”穷奇也把玩着茶杯,嗓音里带着几分玩味,“此刻不也同坐一席,站在同一条道上了?”
“二位,”莫老适时出声,温言打断这无形的交锋,活像个和事佬,“正事要紧,既然破阵之策已定,不如接着商议进入琉璃宫后的行动?……”
是夜,千镜城一如往日被浓雾笼罩,四下死寂,无风无息,可正是这样的平静之下,杀机暗涌。
祭坛之上,月光直泻而下,冰凉如水,一派清冷。
莫老盘着腿,浮在祭坛中央的阵法之上,双目闭阖,清冷的月辉洒在他身上,颇见仙风道骨。
他指诀变幻,一黑一白两颗珠子自怀中飞旋而出,于头顶交织盘旋,精纯灵力与浓浊魔气顿时奔涌而出,弥漫全场。
鬼头面具下,穷奇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两颗天魔珠,迸射出毫不掩饰的灼热与贪婪:“这天魔珠果然精纯凝练,真是世间难寻的修炼至宝!”
徐远舟侧目瞥向他,唇角微扬:“穷护法这是心动了?”
“如此难得的异宝,谁见了能不心动?”穷奇冷哼一声,面具下的眉头似乎皱了起来,“还有,别叫什么‘穷护法’……难听死了,直接叫穷奇。”
莫老沉声道:“二位,时机已至,事不宜迟。”
徐远舟与穷奇当即掐诀,一人周身灵光流转,一人身侧魔气奔涌,一幽蓝、一暗红两道光芒分别自他们指尖激射而出,瞬间没入天灵珠与天魔珠之中。
双珠骤然光芒大盛,一股强大的震荡波席卷而出,朝着阵法外围急速扩散。
不多时,浓雾深处便传来阵阵琉璃摩擦的刺耳声响,正由远及近疾速逼来,声音愈发密集尖锐。
莫老神色一凛,当即飞身旋落至二人身旁,衣袂翻飞间指尖已掐出一道荧绿法诀,疾速点向阵眼,维持住阵法运转。
浓雾之中,镜尸如嗅到血腥的猛兽、发现腐肉的秃鹫,前赴后继地扑向阵中。
刚一接触月光,它们体内的黑雾便自琉璃碎片的缝隙中嘶嘶钻出,动作愈发僵硬迟缓,唯独那幽荧的双目中对灵魔二气的渴望丝毫未减,枯枝般的双臂仍执拗地伸向空中飞旋的双珠。
最先的一具镜尸魔核消散,“咔嚓”一声脆响,彻底化作一地破碎琉璃,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灵魔二珠飞旋上升,后来的镜尸毫不犹豫地踏着同类的碎尸残骸向上攀爬,却只是一个接一个地步上前尘,不断碎裂。
不过片刻,阵中琉璃尸骨已层层堆叠,竟累成一座通天的晶莹巨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徐远舟凝视着那座流光溢彩却是由无数尸骸堆砌的琉璃巨塔,若在往时,他或会叹一句惊心动魄的诡艳奇景。
然而此刻,知晓这璀璨光华之下来自何等惨烈的真相,他胸中唯余一片沉甸甸的悲凉。
“他们……这次是彻底‘死’去了吧。”他望着尸山,低声喃喃。
“死?呵~”身旁的穷奇仿佛听见了极其可笑之事,嗤笑道,“这些东西本就称不上活着,不过是些依凭执念与诅咒行动的残骸,再死一次,只是归于早就该去的地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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