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周管事派了人来帮忙,小院如今整洁明亮,床上还铺了柔软舒适棉被,另有几摞花色不一的布搁在床上。
一问,原来是老太太吩咐人送来的。
崔疏落一行人虽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可料子早已洗得发白,领口袖子等易磨损处还缀着补丁,虽然不算十分寒酸,但落在文家老太太眼中到底不忍。
小崔师傅这么清俊的小后生,那样好的手艺,就要体面鲜亮的衣裳才衬得上嘞。
“这下咱们不用扯布了。”宋娴芝当属最兴奋的,她于缝纫绣花很有心得,却鲜有机会为自己的孩子们做一身体面衣裳,“这都是好料子,花色也好看。”
宋娴芝摆弄着那些料子:“疏落,你做两身衣裳,折忌做一身,他长得快,衣裳过两年便小了。”
“娘,我也在长身子呢。”崔疏落抬抬胳膊腿,笑着说道。
“我……一时竟忘了。”宋娴芝闹了个脸红,疏落成了家中主心骨,她险些将她当做了大人。
崔疏落打了个呵欠:“我们一人做一身,谁也不多占,谁也不许没有,再均料子给二娘做件外衫,娘,我先去午歇了。”
忙碌一早,就很困。
宋娴芝点头:“好,你快去吧。”
过了一会崔折忌和王二娘玩累了,一块歇在了隔壁新收拾出的屋里。
听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宋娴芝精神十足,找出孩子们的衣裳按照尺码裁剪起来。
“咔嚓,咔嚓……”裁剪声进入崔疏落的梦中,待她醒来,宋娴芝已靠着桌子睡着了。
再翻看一下裁剪好的料子,崔折忌一套,她两套,宋娴芝只挑了块明艳的料子为自己做了件坎肩。
崔疏落虽是冒牌女儿,此刻也鼻子一酸。
不过她并未伤感多久,归根结底,是他们太穷,只有多多挣钱,才能人人有足够穿的新衣,不用委屈任何一人。
正想着,门外响起敲门声,周管事略有焦急的声音传来:“小崔,小崔。”
拉开门,周管事一脸凝重的站在外头,她的心不由一沉:“何事?”
“院里来了新客,晚些时候老太太或许会召你做暮食,你得预先做好准备。”
崔疏落忙点头:“我还想多问几句,来的是什么客,从何处来,共有几人?”
周管事默了片刻:“客有三位,其中二位郎君娘子倒不打紧,只最后一位乃老太太表妹,称魏太夫人,嫁与赵郡李氏之后,魏太夫人与老太太幼时便不和睦,又嫁了那样的清贵之家,所以待会若是小崔师傅筹备筵席,可万万留心,莫叫人挑出刺才好。”
懂了,这是场关系到文家脸面的筵席。
崔疏落朝周管事深深一揖:“多谢周管事提前告知。”
半个时辰后,老太太那边果然来人请崔疏落去。
到得院里,文家三位主厨已在厅里,一齐等候片刻,文二小姐也到了。
“祖母需待客,今晚的食单由我与各位商定,宋师傅擅长白案,请你准备面点二道,饭后饮茶的果子点心也请你费心,王师傅擅长红案,请你拟几道肉菜来供我挑选,李师傅各色菜肴皆会,那么鲜蔬汤菜等便劳烦你了。”
得了文二小姐的吩咐,三位大厨拉上自个的徒弟紧急商议起来,余光觑着无所事事的崔疏落心中皆有得意。
看吧,关键时刻还得我们这些老师傅上。
不过下一瞬,文二小姐便走到崔疏落身边,轻声道:“小崔师傅请跟我来。”
崔疏落点头,与宋娴芝一块随文二小姐去了隔壁屋子。
“看什么!”
昨日和崔疏落有龃龉的汉子脖子伸得老长,被宋厨子呵斥后方收回视线,谄笑道:“师傅,我就是好奇,二小姐叫那小子单独说话,不知要吩咐什么。”
“哼,管他呢,你我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宋厨子捋着颌下胡须,一派自得,他有祖传的手艺,谁也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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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夫人自幼在江南长大,食鱼虾吃稻米,口味清淡与我祖母相近,只是婚后久居洛阳,那地方的人喜面食、炙肉,口味重些,这么多年过去,连我祖母都闹不清楚她口味偏好,今晌午问起,魏太夫人只叫厨下之人大展身手,她要品一品乡间野趣。”
到得隔壁屋子,文二小姐完全没了方才正经严肃的模样,大咧咧往凳上一坐,就冲崔疏落吐槽起来,本就有些肉的脸颊鼓起,像一条吐泡泡的金鱼:“哪儿有什么乡间野趣,不就是阴阳我们这是穷乡僻壤嘛,哼,知道她们洛阳是大都会,可也不必这样瞧不起人呐。”
洛阳啊,那定然是华林芳景遍地,也难怪这位魏太夫人未见其人,便先嗅着她身上那股子高傲味了。
“小崔师傅,院里三位大厨虽然也技艺精湛,可他们做来做去就那么几样,你想想法子,拿出些新鲜东西吧。”
崔疏落微笑颔首:“二小姐放心,我这就列单子。”
其实在周管事与自己通气后她就隐约有了想法,可做人最忌出卖朋友不是。
一刻钟后,崔疏落上报了自己将要做的菜食,加上其余三位大厨,今日晚宴将有二十八道菜肴,听着挺多,不过果盘、凉菜、点心等也算在内,真正称得上正菜的大约有一半。
从老太太院里出来,崔疏落回暂居的院里取了自己配置的一些酱料,又喊上王二娘崔折忌,一行四人抵达文家厨房。
此时已过正午,晚宴酉时初刻便要开始,换算下来,他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烹调。
“阿香,你同我去拿齐食材,娘,你和二娘先摘葱剥蒜。”
崔疏落给诸人一一安排了活计,便同阿香去鲜库房取食材。
“小崔师傅,我来拿。”
“这个我来。”
“可是要那快咸肉,我去取来!”
一路上有阿香这个积极分子,崔疏落基本没费什么劲就将食材搜罗了个七七八八,有些库房没有,便请周管事帮忙,不到两刻钟便齐活了。
“开工咯,咱们一起来加个油。”崔疏落挽起衣袖道。
阿香一脸懵:“加油?加什么油?”
“就是大家将手叠在一处,再一齐吆喝号子,鼓个劲的意思。”和崔疏落一起“加油”几次后,宋娴芝已熟门熟路,“还别说,喊完之后确实更有冲劲儿些。”
“加油!加油!加油!”
这厢的热闹劲不免引起其他三位厨子的注意,王厨子鼻子一哼,继续指挥徒弟处理羊腿,宋厨子面上虽不显,眼神虚虚一觑,也是充满不屑,唯有李师傅呵呵一笑,对身旁女儿低声道:“崔小郎君年纪虽小,瞧着倒有意思。”
时间紧迫,开筵在即,谁也没空管旁人闲事,一时间厨房中切菜声笃笃,偶有人声议论,谈的也是灶台间的事。
崔疏落专心的处理着咸肉,心无旁骛,看着手中食材被精心烹调,激发出各色香鲜味,而各种奇妙滋味又互相糅合碰撞,迸发出更美更妙的复合味道,崔疏落觉得格外满足。
沉浸式烹调不过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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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色渐暗,今晚参筵的三位客人来到了文家老太太院里。
走在最前,一身华贵紫襦的老妇人便是秦太夫人。
文老太太今日亦是盛装,二人互别苗头多年,到老也不肯认输。
筵席未正式开始,桌上摆了果盘、饮子、糕饼待客,秦太夫人款款落座,捧了桂花香蜜饮啜了一口,微微一哂:“味还行,却不出彩,也没甚新意。”说着看向身侧的外孙女:“这种滋味的饮子,在洛阳市井中大概八文一盏吧?”
“回祖母的话,至多五文一盏!”
秦太夫人的外孙女年十三,心直口快得很,直到兄长低咳使眼色,方察觉自己落了主人面子。
秦太夫人笑笑:“我是直爽惯的,蕊娘随我,也是敞亮性子,表姐可别介意。”
“无妨。”文老太太丢去一个眼风,“饮子糕饼都是小玩意,玩出花来又算什么稀奇,上不得正席。”
“哦?”秦太夫人拉长尾音,“意思是待会正席可叫我们开眼界了。”
文老太太哼哼没做声,啜着香饮一派自得,陪坐一旁的文家二小姐却急红了脸,既恼洛阳来客的高傲,又怕待会的菜肴镇不住场子,这厢正暗自担心,那边的李蕊娘惊奇道:“咦,二表姐你脸怎么红的像柿子饼呀?”
文二小姐气得差点咬碎一口贝齿,见鬼的柿子饼,你才像柿子饼!
好在时间过得快,正筵很快就开始了。
最先上的硬菜是外皮金黄的蜜炙羊腿,这是王厨子的拿手菜,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秦太夫人尝过掩鼻嗤笑:“太膻。”
接着红烧狮子头上桌,秦太夫直言油腻,然后是东坡肉、太白鸭,前者被嫌不酥烂,后者则鲜味不足。
文二小姐气得咬牙,可细品后又不得不承认这些膳食确实不够完美。
秦太夫小口尝着芙蓉糕:“糕饼虽是小玩意,勉强果腹吧。”
这话明着打了文老太太的脸,气得她差点装不下去。
好在最后一轮正菜刚好桌,缓解了席上气氛。
文二小姐挺直肩背,崔小郎君做的菜肴可别叫她失望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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