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菜的女婢托着木碟,上头搁着好些白瓷小盅,显然是一人一份。
秦太夫人掩唇一笑:“不是说还有正菜么?这是黔驴技穷,又上甜点了?”
文二小姐脸色顿时煞白,崔小郎君的菜肴还未上呢,莫非后厨那边出了岔子?若非长辈在上她脱不开身,都想立即去厨房瞧瞧了。
好在上菜的女婢适时开口:“回秦太夫人的话,白瓷盏里盛的是道汤品,因天寒食物易凉,而此汤需趁热喝,是以大厨吩咐用小盅上。”
原来如此,就知道小崔师傅花样多又心细,文二小姐卸下心中担子,将瓷盅的盖小心掀开,随着她的动作,一股难以言喻的鲜香味在席间飘散开来。
这鲜味浓淡恰宜,既不过分浓郁呛人肺腑,又刚刚好的勾起众人的注意,带出几分馋虫,令人心痒,就连挑剔的秦太夫人也耸动鼻子,纳罕一句:“这是何物?”
上菜的女婢未曾离去,闻言温声道:“比汤名腌笃鲜,冬日食之最开胃温补,大厨说了,趁热用味道最鲜美。”
“腌笃鲜?那是挺新鲜的,往日未曾听闻。”秦太夫人的孙女蕊娘心直口快,笑着掀开面前的瓷盅,只见乳白澄澈的汤汁中卧着肥瘦相间的咸肉、炖煮酥烂的猪肋排,以及冬日难得的嫩白鲜笋,还有碧绿的莴笋,各色食材颜色靓丽,一层细细的碧绿葱丝覆盖其上,如一副和谐漂亮的山水画。
蕊娘惊奇地瞪大眼睛,用调羹舀了勺汤,小心送入口中。
文二小姐在旁瞧着,心中的弦再次绷紧,而秦太夫人望了瓷盅一眼,正绞尽脑汁思索讥讽之词,便听见孙女惊喜道:“真鲜。”
秦太夫人对食物挑剔,蕊娘随祖母,对饮食要求亦严格,能让她道声鲜,比汤必定不差。
“哼,此汤洛阳未曾有吧?”可文二小姐的一句话让秦太夫人舀汤的手停顿下来,尤其是瞥见老姊妹文老太太戏谑的眼神后,早年在闺中互别苗头的劲儿涌上心头,秦太夫人别过头。
不过是一盅汤,她什么珍馐美馔没尝过,不稀罕。
席间已无人注意她的动作,众人埋头品汤,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小的瓷勺里,平平无奇的猪肋排吸饱了鲜美汤汁,散发着袅袅热气,瘦肉丝丝酥烂,而带着筋肉的脆骨却还保留着嚼劲,吃完肉,舀起一块洁白的嫩笋,咀嚼中感受笋的清甜,然后是红白相间的咸肉……
瓷盅不大,不消片刻,汤与食材便全部用尽,一股繁华落尽的空虚涌现,众人意犹未尽,都盼着这汤还有第二盅。
蕊娘大咧咧的,抬头发现祖母的汤没动,眼眸一亮:“祖母,您不喜这汤么?那孙女替您喝了吧。”
说完将汤盅端到面前,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再次大快朵颐起来,那餍足的模样,便是未曾品汤的秦太夫人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禁后悔方才怄气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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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崔师傅,快别忙活了,前面唤您去呢。”
宴席已毕,崔疏落带着人将剩下的食材做了一锅川味十足的麻辣香锅,一上午的紧张忙碌,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嗅着食物火辣鲜香的滋味,都在不停地吞口水,恨不得马上吃上一口慰藉瘪屈的肠胃。
可就在开饭的节骨眼,周管事脚步匆匆前来传话了。
崔疏落先应了周管事,道这便随他去。
宋娴芝听了,忙拧了巾帕递给女儿擦脸:“你去吧,我们等你回来再吃。”
崔疏落是大厨,他们合该等她一起再用饭,众人没有异议,崔疏落却是一笑:“美食趁热吃滋味才好,凉了便失了滋味。”说着取了灶台上的食盒,分装了一份麻辣香锅:“这份是我的,剩下的你们趁热吃,不必等我。”
说罢提着食盒,随周管事出了后厨。
宋娴芝望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笑笑:“开动吧,硬将菜等凉了,反而辜负疏落一片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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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着银炭的暖阁内,文老太太心情畅快,方才席上秦太夫人望着空瓷盅吞口水的模样她可瞧得分明,心头爽快,连脸上的皱纹都平整不少。
“亏你想得出来,咸肉配上蔬肴肋排,滋味鲜香无比,我活了大半辈子,头回吃到这样好的汤。”文老太太说着,吩咐人给崔疏落提来一个包袱,崔疏落打开来看,里面是胡椒、桂皮、干姜、香叶等数十种香料,再往下翻,还有盐、糖和蜂蜜。
“你是会做也爱做菜肴的,这些东西库里存了不少,与其干放着,不如给了你,也算物尽其用。”老太太笑着说完,又假装无意的添补一句,“自然了,若又琢磨出什么好滋味,可别忘了我这老太太。”
崔疏落料到文老太太要赏自己,却没料到她这么大手笔,眼前的不仅是香料,简直是庖厨的梦幻大礼包!卤味,糖渍都可以搞起来!
这厢狂喜之时,那头文老太太饮茶的动作稍迟疑:“怎么,小崔师傅不喜?”
“怎会!”崔疏落赶紧抬头,“是您给的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心中惶恐,不过,我定会好好钻研美食,不辜负您的一番美意。”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吃货与吃货的心意是想通的,文老太太让崔疏落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她还等着品尝新美食。
而暖阁外,秦太夫人的孙女蕊娘早一刻前便到了,丫鬟原要进内禀报,蕊娘却摆手:“我在外厅等会,无妨的。”
驱散了丫鬟,蕊娘以手支颐,盯着窗棂发愣,嘴里嘀咕:“真烦。”
原来半个时辰前,秦太夫人收到了洛阳来的急信,道蕊娘的长姐感染风寒卧床不起,情形十分不好,秦太夫人当即决定返回洛阳,蕊娘好不容易出趟远门,一时有些闷闷不乐,不过想到长姐的病情,又长叹一声,恨不得即刻回到家中。
她这次来,便是奉祖母之命来向文老太太通禀辞行的。
忽然,小姑娘耸动鼻尖,她刚才满腹心事,没发觉窗下的梨木桌上有个小食盒,而一股麻辣刺激的香味正透过食盒飘出来,刺激着人的味蕾,小姑娘不禁道:“真香啊。”
说着站起身,特意走近食盒嗅了嗅。
恰在这时,崔疏落辞了文老太太掀帘出来,刚好撞见这幕,蕊娘脸一红,解释道:“这盒中食物香味奇特,我很好奇,叫小崔师傅见笑了。”
看来这位蕊娘也是小吃货一枚,既是同道中人,崔疏落笑着道:“食盒中的菜品名麻辣香锅,十分爽口鲜辣,秦小娘子可要一尝?”
“那自然好,多谢小崔师傅。”
美食当前,蕊娘将矜持抛在其次,不过待会要见长辈,为免口气浑浊,她只能浅尝几口,意犹未尽的放下木箸后,蕊娘很想哭,呜呜,都道洛阳好,可洛阳的厨子连小崔师傅一半的本事都没有,若小崔师傅能去洛阳该多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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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橘红的夕阳将廊庑镀成一片金灿灿,收拾好行装的秦太夫人正式向文老太太道别。
昔日种种依稀浮现于眼前,她们待字闺中时暗暗比较,嫁人后也时常互相憋劲儿,可闹归闹,如今年逾花甲,亦是彼此挂记在心之人。
“仪娘病重,我不好留你,咱们这产砚、墨、蜂蜜,我着人备了好些,你带回去,分赠给亲友们。”文老太太说着别过头看向窗外,“年纪一年年上来了,再见不知是何年。”
秦太夫人闻言,“嗤”了一声:“阿姐,你何不随我去洛阳住一阵子?当年你为了姐夫追随至此,如今姐夫已经不在了,你早该出去散散心,再说,你家二丫头也大了,带她去大都市开开眼也好。”
文老太太有片刻迟疑,年轻时她也是爱玩爱新鲜的,那洛阳便随父亲去游历过两回,对洛阳的繁华轩盛印象深刻,但思忖半晌,还是摇摇头:“算了。”
“哼。”秦太夫人语气略带嗔意,彷佛回到了少女时期二人拌嘴的那刻,“我爬山涉水巴巴来看你,可我就知道,你不愿去看我,行了,你爱来不来。”
从文老太太的暖阁里出来,秦太夫人还带着几分恼意,直到回到住处,望见桌上的汤盅。
蕊娘迎上来:“祖母回来的正好,这腌笃鲜正热着,您快喝。”
原来中午宴席上的腌笃鲜蕊娘没有吃够,又得知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干脆厚着脸皮请崔疏落又做了一回,且她极有孝心,虽然祖母看起来不大喜欢那汤,甚至连尝都不愿尝,可汤太鲜美啦,她务必说服祖母尝上一口。
“如何?”蕊娘瞪大眼睛看着秦太夫人。
孙女的眼神太过殷切,秦太夫人有些不自在,半晌点头:“尚可。”
只是尚可?蕊娘的眼神暗淡下来,那么那一锅腌笃鲜只好自己用了。
可下一瞬,秦太夫人轻咳两声:“再给我盛一碗吧。”
蕊娘一愣,旋即明白祖母这是抹不开面,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喜欢这汤,看破不说破,她抿嘴偷笑,给秦太夫人盛了一大碗。
今儿得吃个够,明日离了淳宁县,这汤可就想不着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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