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纪六年,仲夏夜。
汀兰城发生多起少女失踪案,青春貌美的女子于阴阳交错时分消失得了无踪迹,朝廷束手无措,百姓中开始兴起有妖魔作祟的怪谈,家中有女者人人自危,黄昏将至便关门闭户。
唯有西城芷水河两岸的勾栏繁华不改,烟柳画桥,笙歌鼎沸。
红袖招楼前立着几个揽客的女子,熟练的和客人调笑,手绢儿一甩,笑得花枝乱颤。
“哎,那位姑娘请留步!”
其中一眼尖的女子快步上前拦住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初初只用眼角扫到一身段窈窕、背负琴匣的姑娘,待走近后发现这姑娘容貌清丽,气质出尘脱俗恍若谪仙。
“姑娘,这儿可不是您该来的地儿。”她愣了愣,笑道。
孟恒初微微张嘴,腹稿都到嗓子眼了,硬是吐不出来,生硬地蹦出两字,“有事。”
她黛眉琼鼻,凤眼细长,垂眸时有种菩萨低眼看人间的慈悲感,可眼皮儿一掀顿觉凌厉肃杀。
女子心下一紧,“姑娘,你莫不是来找情郎的?楼里打手可不少……”
话说一半,一锭金子映入眼帘,余下的话变了个样。
“但我不拦姑娘,只要姑娘别说是我放得行就好!”
孟恒初颔首,大步迈进红袖招。这座销金窟灯火通明,井字结构,引芷水入大厅,水中栽培白红双色莲花,其上是红木搭建的高台,衣着清凉的美人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
她此行是为了赎走一名叫聂溪的少女。
今晚是聂溪首次接客的日子,按照红袖招的规矩价高者得。她钱财准备得极其充分,有信心在半个时辰之内带走聂溪。
她兀自择座而落,端坐正襟,许是动作行云流水过于自然,竟无人敢上前打搅她。
忽地,靡靡之音消停,美人们轻移莲步隐去身影,连四周的灯烛都黯淡了许多。
客人们议论声响起,孟恒初连身形都未晃动一下。系统给她开了武功天下第一的金手指,七年前她还曾扶持本书男主楚纪登上皇位,车夫、厨子、保镖、间谍她都干过,现任大锦帝国的国师,一个小小的红袖招她还没放在眼里。
“怎么回事!为何不接着奏乐接着舞!”
“是啊,不是说有个新来的小美人吗?人呢!”
“别卖关子了,快快领出来瞧瞧!”
在众人不耐烦的嚷闹声中,老鸨冉娘上台,神色略显僵硬,“各位爷别急啊,新来的柔溪姑娘还在梳妆打扮,但有另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即将登台!有请——”
拖长的尾音未消,就有一道绯色的身影左腕缠白练,右手执合欢扇遮面,荡过重重轻纱翩然而来,踩在金线绣牡丹红毯上的玉足粉嫩精致,又很快被及地的衣摆遮住。
虽不见其全貌,然体态风流,令人移不开眼,刹时全场寂静。
这时孟恒初听见了水声,循声望去,隔壁桌的客人呆若木鸡如同被点了穴,维持着倒酒的姿势一动不动,杯中的酒早已溢出,淌了一桌。
她收回视线,暗暗想这等痴相过于丢人显眼,幸好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台上之人虽风华绝代,但观其骨骼,应当是一少年。怪哉,她探过消息,从未听说楼里有男娼。
她好奇的再次望去,却撞上了一双碧色的眸子。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明澈,像刚落地的幼鹿,带着好奇和懵懂。疑似有一丝狡黠闪过,眼睛弯了弯,右眼下的泪痣灼灼。
几息后,孟恒初艰难地错开视线。
幸好她面瘫,哪怕看呆了在别人眼里也是沉稳如山的装逼样。
美色误事,她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来这里可是办正事的!
猛地,破空声响起,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淡定抬手,五指纤细却有力,从容不迫地将袭击她的东西截住,显得游刃有余。
下一瞬——
“恭喜这位姑娘接住了绣球,有幸和公子**一度!”
孟恒初瞳孔地震,僵硬地收手。
手中之物圆滚滚的,色斑斓而绚丽,绣以鸳鸯戏水,针线细密,可不就是个绣球!
她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恨不得立刻丢掉,但不等她有所反应,就已经有人不满了。
“小爷不服!红袖招一贯是拍卖竞价,价高者得,什么时候改为抛绣球了?”
叫嚣不服之人就是倒酒时看痴傻的客人,是楼里的常客,老鸨冉娘陪笑,“赵公子,你知道的,我这儿只有姑娘,这位公子不是我们楼里的,这规矩是他自己定的。”
此话说得古怪,哪有清白之身到勾栏里抛绣球的。
赵宣阁自是不信,还扇动众人起哄。冉娘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少年,但少年一分注意力也没分给她,露在团扇外的碧眼一直好奇地瞧着孟恒初,好久才舍得眨一下。
真是晦气,怎么惹了这么个祖宗,冉娘懊悔不已。
她无奈高声道今晚酒水皆不记账,欲以此安抚大家情绪。
“来这里找乐子的哪个差你那点酒水钱?”张宣阁似是想起什么,“我知你有一颇具颜色的儿子,平日里你藏得紧,他该不会就是你儿子吧?若真是,你且明说。冉娘我们什么关系,便让他破例抛个绣球又何妨?但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重抛,抛给一个古里古怪的女人像什么话。”
说完,赵宣阁轻蔑地瞟了孟恒初一眼。
冉娘听他轻浮浪荡地谈及儿子,面有怒容,不过很快被谄媚掩盖,讨好的话说了一筐又一筐,可赵宣阁仍旧不依不饶。
“别说了!要么把这个白衣女人轰出去,再好好的瞅准人抛一次绣球;要么此后红袖招不准拍卖竞价。冉娘,你自己选吧!”他恶狠狠地道。
一旁的孟恒初忍无可忍,中指弹了下桌面的空酒杯,“叮”的一声,酒杯擦过张宣阁耳边,凿入柱中,可见内力之深厚。
张宣阁吓得脸色苍白,她站起身,清凌凌的眼扫了下他,而后对冉娘道:“柔溪上台,竞价。”
不准拍卖竞价?
开什么玩笑。
柔溪极大可能就是她要找的聂溪,要真都跟着扔绣球,除非聂溪是姬佬,不然她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看向场中身负琴匣武功深厚的女子,暗自猜测她到底是什么来头,连制船巨头赵家嫡长子都敢威胁。
而社恐人士孟恒初面沉如水,看起来极其高深莫测,实则慌得一逼,这种大庭广众被打量真是要她老命了。
龟公抬上台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少女面带屈辱眼含泪,应是被下了药,身子绵软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起拍价是一百两,张宣阁察觉孟恒初想拍下柔溪开始恶意竞价,最后是孟恒初摆平他所有小厮,又一掌拍碎他面前的桌子,才以四千两拍下柔溪。
孟恒初提气,飞身上台。
方才惊艳众人的少年在柔溪被抬上来之时就退开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栏杆上,目光熠熠地看着孟恒初,见她打架拍桌威胁人,不仅没有一丝惧意,悬在空中的赤足反而摇晃得愈加欢快了。
孟恒初竭力忽视少年的目光,递给冉娘一万两银票,“不必找,卖身契给我。”
这时候本该讨价还价一番,但冉娘看孟恒初一脸不好惹的样子,知趣地收了银票,吩咐下人为她取来卖身契。
孟恒初见卖身契上写着聂溪二字,眉头终于松开了,当即毁了卖身契,抱起聂溪就要离开,但一股力道扯住了她的衣角。
“娘亲,你不带我走吗?”声线清润,尾音上扬。
的确悦耳动听,但也雷得她四分五裂。
她木着脸转头,少年拿开了遮面的团扇,偏着脑袋,生得一副祸水样,可碧绿的双眼却如稚童般明澈通透,饱含依恋和亲昵。
天不造完人,这妖冶魅惑的少年竟智力有缺陷!
孟恒初此行这一遭已是计划之外,她前途未仆,决计不能带上一个低智少年,况且这少年出现得蹊跷。
她眼神示意冉娘将他拉开,可冉娘错愕一会儿后,竟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令公子和您的性情倒是极为类同,之前怪我不长眼得罪了公子,我给您赔个不是,请将公子快些带走吧!”
就差没直说快些把这个祸害弄走了。
孟恒初见她和周围人都接受良好的样子,有种分不清是她疯了还是世界疯了的错乱感,她明明看起来也就花信年华,怎么可能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
她懵逼的走出红袖招,少年拽着她的衣物亦步亦趋地跟着,十分乖巧。
次日,晨时。
于醉月轩二楼包厢用过早食后,孟恒初辞别聂溪和聂岑。
聂岑是聂溪的弟弟,七八岁。她至汀兰城当天,步行时创飞了聂岑,就被他赖上了,只好无奈答应帮他赎回姐姐。
“恩人,汀兰城风景秀丽,民风淳朴,何不再待上一段时间?恩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还没来得及报答您呢。”
孟恒初瞟了一眼双手捧着一张比脸还大的饼在啃的聂岑,觉得民风淳朴有待考量。毕竟这城里几岁的小居民都是碰瓷高手,此地不宜久留,她果断地摇了摇头。
聂溪又劝道:“恩人与这位小公子既不相识,又何必带着他行路。不如先留下来查清他的来历,找到他的家人。”
小公子指的是朝她抛绣球的少年,他不仅非要管她叫娘亲,还一问三不知跟失了忆一样。
昨晚她送聂溪归家后,又找到当地的闻机阁使了大价钱打探少年的消息,可少年却似凭空出世般,一点线索都没有。她决定带他同行,等找到男主楚纪后,利用他的情报网找寻少年的家人。
“不了,告辞。”
孟恒初刚转身,只听“噗通”一声,转头见聂溪双膝跪地。
“恩人,我是存了私心留您的,其实红袖招是我主动去的!想必您也听说了汀兰城接连有女子失踪的事,前几日失踪女子乃我至交好友,名叫宋英绵,是云织阁宋山寒之女。我善调香,她所用的香皆是我亲手调制,她失踪后红袖招一姑娘身上的香味却和她一样!我冒险前去却差点搭上了自己,现在我实在别无他法了,求恩人帮帮我吧!”
沉默无声蔓延着,聂溪泪如雨下,正无助绝望时,耳畔传来冷淡的回应。
“好。”
聂溪乍一听好消息,怔住了。孟恒初耐心重复道:“好,我应了。”
聂溪含着泪绽开欣喜的笑容,譬如朝露之芳华。
这才是她大锦帝国少女该有的模样,作为国师孟恒初认为自己有责任来守护这个笑容。
面冷心软的孟国师还没偷偷燃多久,袖子就被扯了扯。
“娘亲,他们瞪了我们好久了,看起来好凶。”少年指着窗外楼下凶神恶煞的四人说,语气像是告状。
随后,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眼神干净得如同幼崽,道:“要杀光他们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