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楠附耳过去,心中也很好奇。
“这事啊,得从半年前说起。当时西边来了个戏班子,要说几位台柱子的戏,唱的也算一般。可妙就妙在这戏班子里竟然有一位西域来的舞姬,长得倾国倾城,那舞跳起来跟要勾了魂儿似的。京中好多少爷世子们,每天排着队要去一睹风采。”
苏念楠眉头一挑:“莫不是安庆侯府的小侯爷也去了?”
秦姨娘轻笑道:“可不是嘛,去了还不止一次。听说连着小半年,雷打不动地每天捧场,倒是把这位美人给感动了。那戏班子的班主也大方,便直接放了人。”
苏念楠捂住嘴,有些吃惊:“难不成这小侯爷还真敢把个舞姬领回侯府去?”
秦姨娘习惯性地撩了撩发丝:“直接领回去自然是不成的,老侯夫人打死也不会同意。可是这小侯爷着了迷,一天看不到这舞姬,便茶饭不思,老侯夫人将人困在侯府半个月,这小侯爷便大病一场,几乎要了命去。”
“真有这么玄乎?”
苏念楠有些不信,她姨娘也是少见的美人了,可没见父亲一离开姨娘便要死要活啊。
“真真假假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总之是老侯夫人爱子心切,不得已松了口,让小侯爷将那舞姬纳进府当了妾。”
苏念楠撇撇嘴:“劳心费力的图什么,还不是只能当个妾?”
她说者无心,秦姨娘心中却堵了一下,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那舞姬是两个月前入的侯府,如今京城好多人家都知道消息了。老侯夫人这才着了急,四处想为儿子寻一门亲事,估计是碰过不少壁了,这才寻到咱们家来。”
苏念楠这下全明白了,可说实话,她心中也有些抵触。
“姨娘,您都知道这么清楚了,还让我去争?小侯爷满心都只有那个舞姬,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秦姨娘见她还不明白,有些懊恼地戳了她一指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啊?小侯爷心里有谁,有那么重要吗?你父亲心里倒是有咱们母女,咱们还不是得一天天地在太太手底下讨生活?只要你是当家主母就行了,管他男人心里有谁呢?”
苏念楠想想自小在吴氏手下的艰难日子,还有这些年姨娘受的磋磨,终于被说服了。
“可是人家安庆侯府看中的是大姐,如今大姐又那样了,没准这婚事就泡汤了,我还怎么去争啊?”
秦姨娘却是笑得自信满满:“这你放心,你父亲那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眼看着到手的肥鱼溜走。太太嘛,把大小姐疼得跟命根子一样,绝不会同意。他俩这么一争,你说机会到谁手里了?”
苏念楠恍然大悟,跟着秦姨娘笑起来:“要是女儿真能嫁进侯府,姨娘以后在苏府就横着走,我看太太还敢不敢为难你。”
秦姨娘笑得花枝乱颤,好半天才停下来,却想起了什么,向着小佛堂的方向努努嘴。
“可还要当心些,那边还住着一位呢。”
苏念楠一愣,反应了会儿才明白,姨娘说的是同为庶出的另一位苏家姑娘:苏念檀。
“她啊,”苏念楠有些不屑,“之前闹腾得父亲都厌弃了她,如今收了性子,倒过得跟尼姑一样了。怕是去问问父亲和太太,一时之间都想不起咱们家有这么号人了,姨娘不用担心。”
秦姨娘眼珠子一转,心想只怕未必有苏念楠想的这样轻松。
果不其然,几天之后,她的猜测就应验了。
小暑过后,晚香院便收到了吴氏送来的几匹好料子,还有几样一看就很精致的首饰。
苏念楠心道果然被她姨娘猜中了,努力压着嘴角的笑意,只是语气却掩不住得意:“难为太太费心了,如今大热天儿的,哪有心思做衣裳呢?”
红棉暗中冷笑,她便知道苏念楠惯会得了好还卖乖。她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本也不必亲自来送东西,这一趟主动请了这差事,就是要替太太好好敲打一下晚香院这娘俩。
“三小姐这是哪的话?夫人如今事忙,好不容易得了闲,才从库房里选出这些上好的料子和首饰。夫人心中念着二小姐和您都是花一般的年纪,正要好好打扮才是呢!”
苏念楠听前半句时还没觉得什么,直到听见最后半句,得意的神情才僵在脸上,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还有谁?”
红棉勾了勾嘴角,恭敬回道:“有您的,自然还有二小姐的啊!长幼有序嘛,怎么,三小姐可是觉得不妥?”
苏念楠的指甲都快刺进掌心了,她努力半晌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太太安排的怎会有错?你先去忙吧。”
她怕再不把红棉打发走,她自己就先要暴走了。
红棉一离开,苏念楠就忍不住狠狠踹了一脚桌腿:“苏念檀怎么可能也有份?难道太太还真准备让那个小尼姑也出去见见老侯夫人吗?”
秦姨娘赶紧拉住她,示意她噤声:“你胡说什么呢?那是你二姐,什么小尼姑?”
苏念楠还要骂,秦姨娘却赶紧向窗外指了指。苏念楠一凛,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衣角,即便再不情愿还是闭了嘴。
而红棉听了这一嗓子,却是笑得愈发满意了。她看看身后跟着的小丫鬟,轻声道:“一会儿该说什么,该怎么说,心里都有数了?”
那小丫鬟唯唯诺诺地点头。
红棉看了眼不远处的小佛堂,也不觉得这炎热的天气惹人生厌了。只要她们肯斗起来就好,她们斗得越凶,大小姐才能逃离那个火坑。
可是半柱香后,她站在小佛堂中,却差点认不住眼前的人了。
那张脸倒还是二小姐的脸,圆圆的眼睛,精致的樱桃小口,看着倒比三小姐显得还小两岁似的。
但却再没有了曾经跋扈和小家子气的样子,她来这儿都好一会儿了,就看着二小姐静静跪坐在软垫上,心无旁骛地捡着掉落一地的佛珠,竟像是压根没察觉到她的到来似的。
红棉忍不住了:“二小姐……”
哪知道刚唤了一声,就被打断了。
“这里是佛堂,红棉姐姐不要扰了佛祖清净。等我捡完这些佛珠,咱们出去说吧。”
红棉瞠目结舌,二小姐之前看到她们几个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都是上赶着讨好,想让她们说说好话,求太太把她接到翠华庭去养着。太太自然是不肯的,她们几个大丫鬟也是素来瞧不上二小姐,见面干脆躲着走。
可是如今,看那跪坐在软垫上的少女,周身沉静的气度,简直和曾经判若两人。红棉不免心惊,思忖之余倒真不敢再多嘴,只好静静在一旁等着。
又等了一炷香,直站得红棉有些腰酸腿软,苏念檀这才起了身,低声道:“咱们出去吧。”
红棉抬着发麻的脚,有些不稳地跟在她身后。
走出小佛堂十几步开外,苏念檀停了下来。红棉急忙弯下身子,准备回禀。
可苏念檀忽的转过身,一改适才沉静的模样,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红棉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天气怪热的,可得小心中暑。”
红棉这次是实打实地愣住了。
二小姐笑意盈盈的眼睛中是不似作假的关切,那嘴角的笑涡配上她标志性的甜美嗓音,哪里还像是刚刚在小佛堂中那个古井无波的少女?
两个完全不同的模样在红棉眼前重合又剥离,她愣神之下竟然把来之前想好的措辞都忘得一干二净,结结巴巴道:“二小姐,奴婢……奴婢谢二小姐体恤,会当心的。”
苏念檀心中微笑,对红棉的反应很满意。
“红棉姐姐不必跟我这样客气,你这会儿来,是太太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红棉急忙示意身后的小丫鬟捧着东西上来。
“太太昨晚收拾库房,找出这几匹鲜亮的料子,还有一些太太年轻时戴过的首饰。想着如今天气愈发热了,二小姐和三小姐怕是还没做好新的夏衣,便让奴婢给两位小姐来送一趟。”
她一边说,一边微不可察地抬了抬头,想看看苏念檀的反应。
可是苏念檀脸上却并没有她预想中的嫉妒或者惊讶,只是微微带着些疑惑:“原来竟是给我的吗?我还以为能劳动红棉姐姐亲自来,定然是给老太太送东西呢。”
老太太?
红棉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苏念檀说的是谁。
她脸上浮现一抹尴尬,虽说高姨娘抚养了老爷一场,但是毕竟一直到老太爷去世,她都没有被扶正。如今阖府上下还尊称她一声苏老太太,而月例的二十两银子也从来没有被克扣过,红棉觉得自家太太很够意思了。
只是这话并不能拿在明面上来说,毕竟吴氏进门时,是给高姨娘敬的茶。但也正是因此,她回娘家时没少被嘲笑,所以吴氏对高姨娘还是有怨的,只好两人都远着些,除了年节再不见面。
可如今二小姐这话……
红棉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苏念檀,虽说二小姐自小就养在苏老太太膝下,但连苏府的下人都知道,二小姐一向是看不上苏老太太的。否则她也不会明里暗里那么多次,给太太递话,说想搬到翠华庭去孝顺太太。
庶女孝顺嫡母,无非是盼着出嫁前记到嫡母名下,好在说亲事时容易一些罢了。这也无可厚非,所以太太一向是不责怪的,不过也干脆不理睬,由着二小姐一次次丢人现眼。
一个十几年都没为祖母说过一句话的孙女,会突然良心发现,替祖母讨公道了?红棉越想越觉得不可能,索性含糊道:“老太太的年例银子上个月便送过来了,这些衣料首饰是太太专门贴补给二位姑娘的。”
苏念檀挑挑眉:“太太果然大方,这些料子和首饰放在外面,少说得卖个二三十两银子了吧。”
红棉见她换了话题,心中松了口气,刚要跟着附和两句,谁知道苏念檀突然话音一转。
“可百善孝为先呀,我这个做晚辈的,怎么好一身装扮就花掉了祖母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我还是不要了。”
红棉一愣,怎么又来了?好端端的突然要挣个孝顺的名声?
她想着小佛堂这边的消息闭塞程度,莫不是二小姐压根不知道太太为何送料子与她?
只好委婉提醒:“长者赐不敢辞,二小姐还是收下吧。这个月底安庆侯府的老夫人要来府里,到时候几位姑娘都是要出去见见贵客的,还是要打扮得隆重些才好。”
红棉心想自己都说这么明白了,二小姐该明白了吧。那可是一品军侯府,就不信她一个庶女会不动心?
果然苏念檀听完后,一脸为难道:“红棉姐姐也说得有理,太太赏的,的确不能不收。不过还请红棉姐姐替我禀告太太一句,既然东西给了我,便算是我的了。”
红棉心中冷笑,苏念檀先前装得像脱胎换骨了一样,倒把她唬住了。如今看果然还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就这么点东西,翠华庭哪里还放在眼里,她还担心太太再要回去不成?
想清楚了这关节,红棉顿时觉得自己腰杆又挺起来了,正准备再拿势替太太教训几句。
没想到苏念檀的下一句话,就彻底让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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