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前几日祖母说起想吃些糯糯的银耳粥，柳月去大厨房拿，却被推三阻四的。既然得了太太这些赏赐，我索性托人拿出去卖了，好给祖母添个小厨房，买些老人家喜欢的吃食。”
红棉几乎一个踉跄，要真让二小姐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卖了，给苏老太太换吃食，别说是苏家的面子不要了，便是吴氏又能落到什么好名声？
她急忙制止：“二小姐不可！”
苏念檀却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为什么不可呀？这些不是太太赏我的吗？难道我没有自己处置的权力？”
红棉差点一口气梗过去，这次无比确定二小姐就是故意的，要为苏老太太讨个公道了。
她心中恼火，忍不住便瞪过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二小姐脸上的笑容已经收的干干净净。她这才发现，虽然二小姐一双圆圆的眼睛尽显天真，可是眼角却是尖细的，不笑的时候竟然带着一股子让人战栗的狠劲儿。
红棉心中颤了下，瞬间清醒。二小姐是主，她是仆，主子再落魄也是主子，容不得她吆三喝四。
可是到底心中还是有些不甘，太太这么多年何时被人拿捏过？她作为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也没有这样闷声吃暗亏的道理。
“二小姐何必如此？您眼瞅着就是能说亲事的年纪了，要是这样闹一场，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其实不仅是这些料子，太太忙完这一阵儿，还准备匀出好些头面，等今年年末带二小姐回老家的时候，让您打扮得风风光光的呢！”
红棉说完这些话也顾不得礼数了，直直地盯着苏念檀的眼睛。
平日里太太回老家是只会带着大小姐的，如果带庶女回去，多半就是要开宗祠请族谱，将这庶女记到自己名下的意思了。虽说太太从没有过这个意思，但是此时事急从权，她先骗住二小姐，别的都是后话。
苏念檀听得出红棉的试探与威胁，心中却丝毫不恼，反倒是有些赞叹。这个红棉要是托生在现代社会，说不定倒是商场谈判的一把好手，先是威逼，再是利诱，如果真是原主在此，说不定还真的就被说动了。毕竟根据她继承的记忆，原主最大的心愿就是记在吴氏名下，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可惜了，碰上了她这个从后世而来的灵魂，对于认别人当妈和嫁人生娃并没有什么兴趣。
她瞅了瞅红棉比她略高一点的身形，心想这样子谈判可并不占优势，便干脆悠悠然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
她坐下了，红棉只得弯下腰，等着回话。
“原来红棉姐姐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不知道这是太太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自然是……”
红棉准备先应付过去，可是苏念檀却抬了抬眼，打断她：“不过是谁的意思都不重要。坏了我的名声便是坏了苏家的名声，坏了太太和大姐的名声。要是太太都不着急，我一个庶女急什么呢？”
她说的云淡风轻，红棉却听出了一身冷汗。
她瞠目看着二小姐，先前那点子算计的心思消散得干干净净。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二小姐已经不是之前的二小姐了，无论是佛堂中那个沉得住气的她，还是适才笑颜如花的她，更甚是现在这个云淡风轻却能击中要害的她……
红棉都远远不是其对手……
千人千面不可怕，一人千面才让人畏惧。红棉终于低了头：“二小姐说的是，奴婢回去便会提醒太太。想必是太太这段时间太忙了，府里的下人才敢以下欺上。”
这就算是回答了苏念檀最开始的问题，还苏老太太这个公道了。
苏念檀淡漠的脸转瞬间笑容满面，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我就说嘛，太太一向是最知礼守礼的，不然也不会将大姐教养得这么好。太太一向忙碌，红棉姐姐还是要提醒太太注意身体，要是忙坏了，别说是大姐，便是我和三妹也是会担忧的。”
红棉看着二小姐如花般的笑脸，心中有些发寒，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奴婢省得了，一定会将二小姐的关心禀报太太。”
苏念檀满意地点点头：“那这些料子和首饰我自己留着？”
红棉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是是是，二小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太太请了云绣青的绣娘，给您和三小姐做衣裳。二小姐要是对这料子还满意，绣娘明日就过来给您量体裁衣。”
说完之后，看到苏念檀的眼中似乎还有疑问，她又急忙续上：“奴婢回去就禀报太太，之后每天的银耳羹都会派人送过来。”
苏念檀这才肯放她离开。
送东西的小丫鬟跟在红棉身后亦步亦趋，走出老远了才小心翼翼问道：“姐姐，咱们还没把三小姐的话告诉二小姐呢！”
“还用得着你说？”红棉瞪了她一眼，“没眼力见儿的小蹄子，你看不出来吗，说了怕是二小姐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小丫鬟还是有些不解，却不敢再触霉头，乖乖低着头继续往回走。
…………
红棉离开后，青柳从小佛堂侧边出来，伺候着苏念檀净手。
不同于红棉今日才见识到二小姐的厉害，她早在半年前就发现了二小姐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当时也疑惑过，去秉了老太太。
“檀儿长大了，或许是病了这一场得佛祖庇护点化，如今这样很好。”
青柳记得当时的老太太正跪在佛像前，听到她的猜测，也只是眼睛都未睁地说了这么一句。
后来青柳也想开了，总归她伺候老太太这么多年，又是看着二小姐长大的，只要这祖孙二人能平平安安的，她也别无所求了。
不过今日闹了这么一场，二小姐还不许她告诉老太太，她难免心中担忧。
“姑娘，你今日跟红棉说的那些，怕是她都会转述给太太听。太太一向是远着咱们青竹庐的，别说是不肯为了这么几句话就改变，只怕是一旦恼了，会不会将来变本加厉……”
青竹庐其实就是苏老太太和苏念檀所住的院子，因为院子外有一小片竹林而得名。但是寻常几乎没人到这里来，久而久之，大家提起苏老太太，都只会说是“小佛堂那边”。
青柳算是自己人，苏念檀对着她就随和多了：“别怕，太太和红棉都是聪明人，尤其如今大姐的事情正火烧眉毛呢，她们绝对不愿意节外生枝。”
根据原主的记忆，吴氏绝不是个糊涂的，她身边的大丫鬟红棉更是个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玲珑人。
跟聪明人说话就容易多了，讲清楚利害关系，别的她们自己会思量。
本身青竹庐所求也不高，不过是想日子过的宽裕些罢了。孰轻孰重，她们还是分得清的。
见苏念檀似乎胸有成竹，青柳只好转了话题：“先前姑娘说若是太太派人来送东西，便要让我告个假归家去，可是今日吗？”
苏念檀点头，从荷包中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青柳，低声交代了几句。她一开始还很吃惊，后来也渐渐郑重起来，到最后攥着银子重重点头：“姑娘放心，我一定办妥了。”
…………
第二日，苏老太太看见青竹庐中一下子涌进七八名下人时，倒吓了一跳。
领头的红棉恭敬道：“老太太，太太昨日发落了大厨房的下人，才知道这些蛀虫竟然贪下了青竹庐的这么多东西，太太让奴婢带人给您送过来。另外，太太让奴婢代她向您告罪，是太太治家不严，还请您原谅则个。”
苏老太太怔忪片刻，有些局促地摇摇手：“我老了，哪里能吃的用的了这么些东西。”
红棉依旧低着头：“太太说，老太太若是不肯收，便是怪罪她了，她便亲自来给您磕头道歉。”
苏老太太头皮都麻了：“不用不用，那……那就……”
她正为难着，苏念檀忽然摇了摇她的胳膊，一脸天真地撒娇：“祖母便收下吧，这都是太太的一片孝心。或许也是太太心疼我嘴馋，才送了这许多呢！”
吴氏孝敬她？心疼檀儿？
苏老太太感觉再没听过比这更荒唐的话了。
不过她也正好借着孙女的这两句话，将东西收了。
红棉离开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却正对上苏念檀的眼神。
二小姐偏着头，看到她回眸便莞尔一笑。
明明是正常的少女娇憨，红棉却赶紧缩回视线，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角。
…………
红棉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云绣青的绣娘便上门了，细细替她量了身段。这边绣娘还没走呢，苏府三小姐却又过来了。
“二姐姐，听说太太也要给你做衣裳，我来瞧瞧。”
苏念楠进门便看到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料子，过去丝毫不见外地拿起摸了两把。
“太太怎么给你送的是豆绿色的料子呀，”苏念楠撇撇嘴，“咱们这个年纪，就应该穿嫣红、杏黄才好嘛，不知道太太怎么想的。”
她说完便心中一笑，苏念檀那个火炭一般的性子，每次听她挑拨两句便要闹开来。她就是要苏念檀闹起来，闹得让太太知晓，谁才配跟侯府之子谈婚论嫁。
只是这一次，苏念檀却并没有如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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