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一个人,脚程是极快的,现在多了个李环珠,这行程一下子慢了下来。
李环珠先嫌弃她不洗澡。
两人没钱在客栈打尖,秋来晚上天寒露冻,再睡林间也不安全,每到一处,明棠便带着李环珠去寻当地的寺庙善堂之类的地方。
明棠发现,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里,剧情再扯淡,多少都还是反映了些当时的社会状况。
不管什么朝代,流民乞儿都是层出不穷,这些外在破烂的民众,真到了没饭吃没衣穿的时候,晚上大多也都聚在寺庙这种周边。
看电视剧的时候,还没怎么琢磨。
现在到了明棠亲身经历,就发现这场景还真不是瞎编。
古人迷信心重,佛堂寺庙这种神圣之地,一般小贼小犯多少会有几分发憷,也就不敢光明正大搞事。
当然,这地方也不是绝对安全,人多起来,总会有些不安分的。
明棠现在装束无限近乎乞丐了,而且还是最肮脏的那种,她除了隔几日拿水冲洗下腻在一起的头发,衣服绝不脱身。
明棠自己都能闻到身上一股味儿,更别提李环珠。
破烂寺庙,反正无人,大家都可以钻进去睡觉,明棠和李环珠占了最靠墙的角落,李环珠捏着鼻子扇了扇风。
她睡在贫民堆里也就忍了,闻着明棠那股味儿,她白眼翻上天,“明棠,你多少天没洗澡了?你能不能去洗洗,你现在臭死了知道吗?”
明棠也知她嫌弃,更朝墙边靠了靠,给她挪出更大一点睡觉面积。
人的自尊还是让她开口辩解了一句:“洗了就不安全了。”
李环珠继续扇风:“什么意思?”
明棠解释:“我们俩哪怕结伴,还有这么远的路呢,身上太干净,太容易招引些登徒子。还有,现在又没条件找柴烧水,你也别天天在河里洗澡,天冷要是着凉,就更麻烦了。”
李环珠埋怨带着几分不屑:“你就准备这么臭着去天道宫啊,还没到山上,你就把人家看门的给熏死了。”
明棠说不通她,就不再说话,她很累,这天赶了一天的路,她现在只想闭目休息。
夜静,周围人也都睡了,再说话也在打扰别人。
“臭死了。”
见明棠不再理会自己,李环珠拧眉嘟囔,拨拉她一把,离自己更远了点儿。
李环珠是嫌弃,可周边实际都是臭烘烘的,鼾声屁味连天,身下稻草不知几人睡过,随便翻个身便能嗅到一股难闻的腥味儿。
最近常是连夜赶路,一身疲累侵袭之下,她也就在臭味中睡着了。
李环珠在洗澡这事儿上,还能忍受明棠。
另一件事,则是完全忍不了。
路途遥远,又没有马车,又为了安全,两人经常要绕远路走很长的官道,一旦走远,官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碰到有集市镇子,就得赶紧采买些应急食物。
李环珠没有跟着她时,明棠优先且唯一的选择,便是馒头。
李环珠跟着明棠连着吃了四天馒头后,等再碰到一个集子时,彻底爆发,要求吃包子。
李环珠唾沫朝天,先把明棠骂了个狗血淋头,主要内容就是明棠扣门,小气,明明还有点钱,居然敢骗她,天天就只知道吃馒头。
明棠委屈巴拉算了算手里的钱,多拿出了三枚铜板,“好吧,那就吃个菜包吧。你吃我不吃。”
馒头是一枚铜板一个,菜包是三枚铜板一个。
包子铺里各种食物香味混合着飘出来,简直勾人魂。
李环珠在京中时,从来没想过包子会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尤其是那面香中透出的肉味儿,她吞了下口水:“再给我两个,我就吃一个肉包子,分你点儿。”
包子皮沾点肉汁,就拨点儿给明棠吃,反正她也不敢说什么。
明棠握紧剩下的几枚铜板,摇了摇头,小声道:“不行。”
肉包是五枚铜板啊,可以抵五个馒头。
想想都心痛到滴血,太奢侈了。
李环珠瞪眼,咬牙叱道:“不就多两枚钱么?就一个肉包,你这么小气干嘛?拿来。”
明棠这五个月来在野外摸爬滚打,心性比在家时韧劲了许多。
她现在也摸准了点儿李环珠的脾性,李环珠现在的确是在吓唬自己,可她其实也对自己做不了什么。
明棠再度坚定拒绝李环珠。
“不行。我真没多少钱了,你这次要吃了肉包,以后肯定还要吃。我就给你三枚铜板,你要吃一个菜包,还是吃三个馒头都随你,剩下的钱,我不给。”
若不是还要靠明棠那点钱凑巴凑巴去天道宫,李环珠现在恨不得一巴掌扇死她,顺便尖叫发泄这长久以来的怨气。
她堂堂太常寺少卿之女,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啊啊啊!
其实两人也有去找过当地官府,对方一看两个乞儿,就直接不让进。
哪怕李环珠大声高喊自己的出身,衙里出来个人,让给出点身份证明。
她俩也是一个都拿不出。
所有能证明两人是官家小姐的东西,都在各自遇到的匪祸中,丢得干干净净。
李环珠头上都似乎快冒出火苗,明棠试着安慰了她,“你不要生气啦,离天道宫还有百十来里,我们很快就会到地方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现在忍忍吧。”
李环珠狠狠瞥她一眼,拿了三枚铜板,掉头走向包子铺。
明棠站在原地咬馒头。
刚出炉的馒头,最香最软,她实在忍不住吃了一个。
剩下的,她又在包子铺不远处,找了块干净地方,摊开包袱皮,把馒头揪成一口大小的小块,堆起来,一点点放凉,晒干。
偶尔抬头。
李环珠拿着那个菜包,站在包子铺门口,正凶神恶煞狼吞虎咽。
这凶相,像是撕咬肉类的兽物。
明棠有些发呆。
李环珠比她精神多了,她近来,或许是睡眠不足有可能是营养不良,整日发昏,头脑沉重,身体也总隐隐作痛。
身体正在向明棠发出警告。
风来,她面前包袱皮上的馒头小块,热气摇曳散去。
一群蚂蚁排成长线路过,明棠捻了点馒头末扔在地上。
她又望了望天空。
现在是深秋了,树上的叶子近乎全黄,时不时就有一两片飘飘落下。
明棠伸手,想要去接一片落叶。
她现在的生命,不也这般摇摇欲坠?
如果非要叶落,她,可否回归故土?
至少回归到,那个给她温暖的女人身边……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真能活着去天道宫了。
青玄抬头,头顶是一顶金黄色的树冠,风来,满树叶子哗啦啦响动,一片叶子如蝶般,忽地飘飞坠落。
他一伸手,那叶子便直直落到他手心。
接到了这片叶子,他再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包子铺。
隔着帽纱,他眼前的视线有些朦胧。
那个蹲在人家门口晒馒头的乞儿,也正伸着手,那叶子倏忽从她手边擦过,落到了地上。
青玄微微一笑,无聊扔掉了叶子。
身边负责整备的同门收拾好了行装,招呼他,“青玄师兄,东西都收拾好了。”
青玄捂胸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多谢。”
另一个青衣青剑的同门青肃走过来,也好奇朝明棠那边望了一眼,“青玄,你刚才在看什么?”
青肃也看到了明棠在晒馒头块,呆了一下,哂笑,“这是什么玩法?”
那边馒头似乎放凉,明棠正重新绑系着包袱皮,李环珠拖拖拉拉走到她跟前,蹲下来,挑挑拣拣找了些馒头最柔软的内芯在吃。
青玄又咳了声,勉强压制翻腾的气血,问青肃:“最近教内是不是又有仙师准备招新弟子?刚才听见有人在说天道宫。”
青肃讶然。
“是吗?没听说啊。你听谁说的?”
青玄抬手,青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明棠背好了包袱皮,重新站起来,李环珠皱着脸也站在她身边。
他的指尖,遥遥锁定在明棠身上:“她说的。”
青肃先是惊异,这个常年多病的同门,居然有如此超常的听觉。
“你和她隔那么远,你都听见了?是不是听错了?”
青玄摇头否定。
青肃便看了看两个乞儿,认真起来。
或许是菜包之故,李环珠这日格外生事。
明棠低着头,避开她一直忿忿的目光。
集市两侧大声小声吆喝叫卖不停。
这里离京中近九百里,民风民俗早大有不同,集市所摆卖的东西,也是京中罕见。
李环珠还没开口,明棠道:“没钱,这些东西没用啊,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赶路。”
李环珠嘴硬,“谁说我要买了,看看不行?”
明棠也不与她争吵。
再路过一处人多的地方,李环珠又要凑过去看热闹,明棠忍不住伸手拉她,“有什么好看的啊?快走吧,我们真没钱买东西的。”
李环珠一脸不满,却也没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集镇,再往前走,便要转向新的官道。
明棠摇摇晃晃,李环珠都看出些不对,“喂?喂?明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明棠捂着胸,心脏跳动极快,她下意识捂住胸口,额头上冒出大粒汗珠。
“我,我好像有点发烧了。”
李环珠摸了摸她的额头,“哎呀”一声,缩回手,“这么烫,你这是高烧了吧,烧多久了?你怎么不早说?”
李环珠就要去摸她的袖袋,第一次表露出着急,“先别走了,抓服药吃吧,这么高烧上路,你要死半路上可怎么办?”
药?
药要多少钱?
明棠有些意识不清,迷糊中还是抓紧袖袋,“不,不用了,我能撑过去。”
李环珠没拿着钱,急着原地跺了几脚,骂:“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扣?”
李环珠这次倒没再多说刻薄话,把明棠扶到一处墙边坐下,又摸摸明棠的额头。
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咬牙,道:“你在这儿休息片刻,我等下回来,你不要乱跑。”
明棠抬眼看她。
李环珠居高临下,“你这什么眼神?你以为我要把你丢下啊?”
明棠是家中最不受宠的小妾所生,也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女儿。
哥哥们大了开学,并不常常在家,那些姐姐们年纪都比明棠大不少。
小时候,她个子矮,那些高个的姐姐,便经常这样高高在上俯视着她。
大多数对她没个好言语,却也有一个待她很不错。
明棠什么话也没说,李环珠便转身,匆匆又向着集镇人多的地方跑去。
明棠垂下头。
该不该相信李环珠?
算了,等着吧。
无非是等到李环珠回来,或者等到她自己死去。
重劳高烧的攻势下,她有些呆呼呼,只傻傻盯着脚跟前的青石砖看。
砖上,先落下淡淡的人影。
紧接着,一袭青色衣角闯进视线。
一只手,宽大修长,指尖印着些许厚的剑茧,伸到她面前,晃了晃,让她醒神。
那人弯下身,声音清朗,“姑娘?你是要去天道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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