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御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步流星离开了。
纪游鱼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等醒过来时,地上一滩血,他摸了摸额头,很疼。
比起额头上的伤,他的手掌被箭矢扎通了,疼得他眼前一黑又一黑,牙齿咯咯打颤。
这只箭矢是在浴池里捡到的,他当时又回去帮未婚夫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洗掉,见到一个有点发光的东西,就从水里捞了出来,能看见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燕”字。
而这个字他并不陌生,那天晚上带他入城的好心人,也拥有同样的细箭。
纪游鱼只是想问问未婚夫,那天晚上马车上的男人,是不是他。
好疼。
纪游鱼强忍着剧痛,咬牙把箭矢拔了出来,腮帮子上的皮肉都酸涩抽痛,头皮上的神经更是炸开一样跳疼。
未婚夫肯定不是故意的,比起自己的伤,他更担心未婚夫是不是遇见了麻烦。
夜色已深。
纪游鱼不好意思麻烦侍女姐姐,就自己草草把伤口处理好了。
对着铜镜,他看见一张血色全无又稚气的少年面孔,额头上缠着白布,鲜血很快就渗出来了。
看起来惨兮兮的,还面黄肌瘦,怪不得未婚夫厌烦他。
扯了扯嘴角,纪游鱼练习微笑,可眼泪还是没出息地掉了出来……
纪游鱼没有脸继续在这里待着了。
寻思着天大地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虽然天气很冷,外面冰天雪地的,找不着吃的,但金陵城很繁华,自己有手有脚的,肯定不会饿死的。
换回自己的破棉衣,纪游鱼突然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将换下来的衣服叠好之后,他咬着笔头,憋了好久才写出了几行字:
谢谢林哥哥这几日收留我,我现在要回平城老家了,若是以后有机会再见,我一定请林哥哥喝酸枣酒。
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小虫子爬。
可纪游鱼已经非常努力把字写好了。
在养伤期间,他就在府里转了好多遍,当时感慨未婚夫真富有啊,家大业大的,也不知道在金陵当了什么官,居然能住这么大的房子。
早就摸清楚了正门和两处偏门在哪儿。
趁着侍女没留意,纪游鱼背上小包袱,悄悄溜了出去,原本想翻墙的,但他是个小矮子,怎么都翻不上去。
好在后来发现了一处被杂草掩盖的狗洞,非常顺利地爬了出去。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影卫的监视。
白景止并未现身,而是飞鸽传信入宫,殷御之得知此事后,非常不耐烦,认为区区一个小废物,不值得自己费心思。
原想直接杀了,可思及自己的贴身影卫夏轻曾受过纪南石的恩惠。
夏轻虽是影卫,但这些年跟在殷御之身边出生入死,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此人乃影卫阁阁主的义弟。
殷御之同影卫阁的阁主倒是有些交情。
既然小废物想跑,就让他跑,外面天寒地冻的,冻狠了,饿极了,自然就会乖乖回来。
到时候殷御之可不会对他客气,定会罚他跪半天雪地,好让他长长记性。
……
外面太冷了。
纪游鱼跑出来后,就沿街往城门口走,冻得眼泪直流,两手蜷缩在衣袖中,时不时哈几口热气。
这件棉衣还是阿娘生前亲手做的,当时做得有点大了,如今穿着反而小了。
衣服已经旧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缀满了补丁,棉花经过长时间的水洗,结成一块一块的,摸起来有些硬,跟打碎的瓷碗一样,东一块西一块的。
袖口只剩两层薄薄的布。
不管纪游鱼怎么哈气,怎么跺脚,甚至小跑着前行,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十根手指头都被寒风吹得通红。
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被冻死的。
“阳春面,阳春面!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
“烧饼,卖烧饼!”
“抄手,鲜肉抄手,五文钱二十个鲜肉抄手!”
沿街的商贩吆喝着,三三两两的百姓冒着风雪,一头钻进了简易的小棚子里。
纪游鱼狠狠吞咽着口水,被香味勾得走不动道了。
兜里比他脸还干净,如果大冷天的,能吸溜一碗热乎面条,再撒点小葱花,不知道该有多享受。
“小兄弟,这么冷的天,进来吃碗面再走?”小摊主吆喝。
纪游鱼摇了摇头,找了个避风的墙角蹲下。
他真的走不动了。
小摊主看他实在可怜,等客人都走了,喊他进来喝碗面汤。
纪游鱼本来还有点犹豫的,后来实在冻得厉害,厚着脸皮就进去了。
一口气喝了大半碗面汤,里面还有一点面条根,快速往嘴里倒。
他不白吃别人的东西,吃完后就捋起衣袖,蹲着刷碗。
又下雪了,雪花落在盆里,很快就结了一层碎冰。
等洗好后,两只手已经冻成了猪蹄膀,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小摊主心眼好,见他帮忙了,就喊他过来烤烤火,问他大冷天的怎么不回家。
“我要出城。”纪游鱼烤着火,感觉又活过来了。
“那你可出不去了,城门今个一早就关上了,听说是皇宫里闹了刺客!”小摊主神神秘秘地道,“恐怕得把刺客抓住,才能开城门。”
“啊……”纪游鱼小脸一苦,看来还得在金陵待几日了。
但又不好意思再去麻烦未婚夫,纪游鱼就问小摊主缺不缺刷碗的,自己不要钱,只要每顿给碗面……半碗也行。
可小摊主拒绝了他,边收摊边让他赶紧回家去。
约莫是把他当成跟父母赌气,离家出走的小孩儿了。
纪游鱼出不去城,只好找了个暂且落脚的破茅草屋,和里面的乞丐动了一通拳脚之后,脸上挂满了彩,但顺利地抢到了一个睡觉的位置。
用抢来的一小捆干草,简单铺了个窝。
纪游鱼蜷缩成一团,渐渐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未婚夫了,未婚夫带人找了过来,一把将他拥入了怀里。
不仅跟他道歉,说昨晚不是故意甩开他的,还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了家,请他吃了好多好吃的……
纪游鱼是被冻醒的,醒来后外面天色漆黑,寒风凛冽,把茅草屋的屋顶都吹飞了,雪花飘飘洒洒,落在了他的脸上,唇上,他舔了舔,觉得有点苦。
与此同时,殷御之正陪在林翡臣的身边,将人揽在怀里,亲自喂他喝药。
林翡臣满脸病容,唇色寡淡,面对帝王纡尊降贵的服侍,丝毫没有惶恐之色,反而隐隐有些厌恶。
“林爱卿想同朕置气,有的是机会,何必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殷御之端着药,大手托着林翡臣苍白的俊脸,见他抗拒地偏过了脸,手指瞬间聚拢,钳着他的下巴,语气骤冷,“林翡臣,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不要仗着朕宠爱你,就这般肆无忌惮!”
“微臣不敢。”
林翡臣眼底流露出厌恶之色,语气冷冰冰的,“微臣身份低微,又一身病气,实在不适合面圣,承蒙圣上错爱。”
“好一个错爱!”
殷御之下狎|玩着林翡臣的脸,手指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道道绯红的印记,看着林翡臣吃痛,却又隐忍不发的清冷模样,心情甚好,“朕就喜欢你这副模样,你越是抗拒朕,越是不愿顺从朕,朕越是不舍得放手!”
“朕会亲手将你身上的傲骨,一根根打断,让你完全臣服在朕的膝下!”
林翡臣眼里的厌恶之色更浓,语气越发冷漠:“只怕要让皇上失望了,臣早已有了未婚妻,也心系未婚妻,断然不可能负他。”
“哦?”殷御之明知故问,“他是什么个天仙佳人,竟能让林爱卿这么多年,对他念念不忘?”
林翡臣心道,算不得天仙佳人,只不过非常可爱,穿着大红色的袄子,头戴虎头帽,脖子上挂着长命锁。
生得粉雕玉琢,说话奶声奶气的,会甜甜地叫他林哥哥……他从那时候起就知道了,那个孩子是与他从小定有婚约。
也说不上多喜欢,但并不讨厌,毕竟他们只见过一次面。
林翡臣是个信守诺言之人,无论如何,他会履行婚约。
“皇上,臣不过薄柳之姿,又是男儿身,大燕律法,不准许男人与男人通婚,皇上身为大燕帝王,难不成是想知法犯法?”
殷御之笑道:“林爱卿若是薄柳之姿,那天底下岂不都是貌若无盐的丑人?”
顿了顿,伸手轻柔地抚过病美人的脸,语气更加戏谑,“朕只说喜欢你,又不曾说要娶你。”
……
离开林府后,殷御之回了一趟行宫。
行宫本就是他消遣放松之所。
在看见纪游鱼留下的信时,殷御之只觉得可笑,心道,那个蠢东西莫不是想玩一出欲擒故纵?
难道还以为自己会特意出去寻他?
昨夜地上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了,只不过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
殷御之对血尤其敏|感,眼底划过一丝厌恶。
招来白景止询问那个小废物的下落。
“回皇上,城门已按照皇上的吩咐关闭,纪游鱼出不去城,在城中晃荡了一日,夜里睡在东区的茅草屋里,那里是乞丐们的聚集之所。”
白景止一五一十地禀告,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纪游鱼被一群乞丐暴打的事,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当即神色一凛。
“不管他,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造化。”殷御之随口道,“若是他回来了,就让他在门口跪一个时辰,再放他进来。”
白景止心说,恐怕纪游鱼不会回来的,那个少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倔得很。光看他跟一群乞丐争抢一捆稻草就知道了。
只怕冻死饿死在路边,都不会再回来的。
殷御之照例先去沐浴,却在浴室里看见一条悬挂起的绳子,上面还晾着他的衣服。
唤来侍女一问才知,是纪游鱼帮他洗的。绳子也是纪游鱼挂上去的。
殷御之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那个小矮子挂绳子的时候,一定踮着脚了。
多事。
衣服都被弄脏了。
“拿下去烧了。”
卡擦一声,绳索从中间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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