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给这对师兄弟留出了足够的时间。
杨关将头深深埋下,低声抽泣呜咽着,好像他抓得越紧,越可能挽回那个人似的。
时冉光的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的生活变得苍白,双腿因残疾而异常纤瘦,手脚因长久的束缚而有了经久难消的於痕。
杨关轻轻捧起方才揉过他头发的那只手,望得出了神。
“节哀。”
良久的沉默后,乐正宫雅轻叹口气,语气不免遗憾。
“为什么……前辈,你不是说会帮我们吗?为什么……为什么……”杨关摇着头,不情愿地哭诉着,不停地想要把什么甩出脑海。
“他身上背负的因果太多,能将血契解除,灵魂洗涤清澈,已是极限。肉身已有长久损伤,不可挽回……”乐正宫雅耐心解释道。
“不!!!”杨关忽然大喊着粗暴打断他,满是泪痕的脸转向乐正宫雅,眼中充满了悲伤和绝望,“那样的话,师兄就不记得我了!他不记得我了,不记得师父了!不记得这些了,还有什么意义!你这算什么帮助!不如让我和师兄死了算了!”
面对这样激烈的情绪波动,沈彦宇很有冲上去把他打清醒的冲动。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四个人费了多大力气,才做到这个地步?你知不知道那些血契阴魂又何其无辜?知不知道师父最后为了成全你们再说上几句话,完全多此一举地为你们浪费气力?
然而握紧拳头的沈彦宇气冲冲地去看乐正宫雅的反应时,所见到的只是一张平静微笑着的面孔。那笑容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曾叫他烦躁,叫他反感,叫他觉得害怕,却都不像此时一般令他同样冷静下来。
杨关知不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知道这一切都多么来之不易,知道大家为他和罪孽深重的师兄已经拼尽全力。从前那位布下法阵的前辈是这样,现在帮助他们的乐正宫雅等人更是这样。
他不知道要花多大力气克制住自己,才能够不那么无理取闹地扑上去找乐正宫雅折腾一场。
乐正宫雅答应要帮他们,而人家说到做到了。
杨关紧咬着牙,拼命将那些苦涩的眼泪挽留在眼眶中,不让其滑落。
他的那些不甘与失落被乐正宫雅尽收眼底,可对方只是用实际行动明白地告诉他: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
沈彦宇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舌头僵硬得不知说点什么好。
“且将逝者安葬吧。这里不会再有什么法阵,也不会再有人因为这里的异变受害了。”乐正宫雅语调依旧温和无波,招呼着其他人起身来。
杨关茫然地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抽抽鼻子:“前辈,这里出不去的。”
闻言,乐正宫雅却是轻松地笑笑,反而问他:“可要同行?”
沈彦宇看他那表情那姿势,顿时感觉不妙。
“我靠哥你要干嘛!!!”乐正宫研发现了什么,扯嗓子大喊着,因为她亲眼看见乐正宫雅袖里打出了多么强悍磅礴的元力,立时连打哈欠的心情都没了。
“轰——”
如果要拿什么形容沈彦宇此时的三观,那肯定是跟这个棚顶一样被震塌了。
乐正宫雅一手拎着沈彦宇,一手拎着乐正宫研,冷凝则拎着贺晨风,仨孩子就被像鸡崽一样薅到了穹顶破碎后展露的晴朗天空中。
沈彦宇在炫目的日光中挣扎着睁眼,待踏空站定,乐正宫雅便松开了他。
“小子,汝尚有一线生机,可要抓住?”乐正宫雅似笑非笑,朝被开出个大洞的地面底下喊道。
放下,还是将自己也当做过去的陪葬?
对现在的杨关来说,答案显而易见。
那个黑衣身影,轻轻放下了什么,接着重重往地上一踏,御剑而起!
“做得好。”乐正宫雅不失风度地表达了赞赏,笑眯眯瞧着杨关两手空空地飞到自己身边来,“让他睡在那里?”
“嗯。”杨关用力地点点头,拿出一个五彩琉璃的圆球来,在阳光下很是晶莹亮丽,“既离仙道……应入六道轮回。”
说罢,他将圆球往空中轻轻一托。圆球原地翻滚了几下,又绕兜了两个圈,随后便目标明确地寻了个方向扑去。
沈彦宇见他这般模样,全然不似放下的心态,不由问道:“广……杨关兄,既然你不愿放下,何不守着师兄魂魄投胎之处,护他一世安稳周全呢?”
杨关察觉到他的改口,却没介意,一直有些沉重的神色也略微有了松动,勉强弯了一下嘴角:“因果之事,不可强求。便是不舍,也必要逼迫舍得,方才能换得不止一世安稳。”
“你听起来像要出家了。”同样御剑飞行的乐正宫研抱着胳膊摇摇头。
“哈哈,”杨关不置可否地笑笑,算是接受了这一友好的玩笑话,“话说回来,我打算换个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嗯……钰兄起的名字就很不错,不如我就叫这个吧!广智,挺好听的。”杨关笑道。
沈彦宇连忙道两声“惭愧惭愧”,这下真是贻笑大方了。
“新生活这个词听起来就充满希望。”沈彦宇摸了摸乾坤戒,从里面掏出一套干净衣服来,“这套衣服送你,算是饯行。”
“不是穿了不要的旧衣服?”杨关倒也有了心情与他打趣。
“不是不是,新得很!还能御寒呢,好东西!”沈彦宇连忙塞到杨关手上去,“等你飞升了,我这件衣服可就是极品灵器。”
“哪那么便宜……”杨关笑道,“不过我可是火属性单灵根天才,飞升说不定指日可待咯。”
沈彦宇叉腰佯怒:“你这人真不客气啊!”
“惭愧惭愧。”沈彦宇刚说的话,这会子工夫就被杨关拿来活学活用了。
不过他随后还是收敛了几分玩闹的心思,转而对乐正宫雅躬身谢道:“前辈大恩,晚辈没齿难忘。”
说罢,他亦转向另外几人:“多谢各位出手相助,在下身无长物,无以为报。来日有缘相见,必当涌泉而返。”
他那般郑重地一抱拳,接下来便是要告辞了。
“不再看一眼?”乐正宫雅问。
听得这话,杨关还是下意识就往那个炸出的洞口望去——不过片刻,他已将目光移回。
“来日方长。”
话音未落,他足下真气涌动,便是向天边某处消失无踪了。
来日方长啊……沈彦宇琢磨着他最后那句话,不由得颇为感慨。从昏暗的地下好容易回到了天光大好的户外,空中壮阔美丽的景色也让沈彦宇胸中翻涌上了对未来的美好期待。
结果就看见乐正宫雅又是手臂一抬,袍袖鼓起。
沈彦宇这回和乐正宫研同步大叫着退开。
乐正宫雅诱发的第一处爆炸像牵动了广布的导火线,接二连三大大小小的轰隆声伴随沙土翻飞的景象侵略一般闯入沈彦宇的大脑。
“你们乐正家的都这样?”好容易挨到爆炸结束,尘埃落定,沈彦宇拿开捂着耳朵的手,凑到乐正宫研旁边问着。
“滚滚滚滚滚,什么意思!要不是本小姐及时赶到你对象要死翘翘了好不好?”乐正宫研没好气地在沈彦宇肩膀掴了一掌,震得沈彦宇伤口生疼,“再说了没有哥哥开路,你能出来吗?”
“我错了我错了,谢谢乐正大小姐。”沈彦宇龇牙咧嘴地求饶。
“呵呵。”乐正宫研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转身去找乐正宫雅玩了。
就在沈彦宇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背后突然幽幽地传来一声:“解释一下。”
声音的主人是不用猜了,声音主人说这话的含义也不用猜了。
沈彦宇冷汗直冒,依旧装傻道:“哈哈你在说什么啊晨风……”
“刚才乐正有意让我看见的。”谁知贺晨风不吃这套,干脆戳穿他,“你的伤到底怎么样。”
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沈彦宇兀自瞪了那个欢快的背影一眼,很可惜没有被在意。
“现在好得差不多了……”沈彦宇慢吞吞转过身,还是说得很心虚,越说越小声,“哎呀真没事……”
“天亮着呢。”贺晨风这意思是你哪受伤我看得清清楚楚。
“嗯……肋骨可能有骨折……”
贺晨风瞪他。
“左肘……左小腿……”
贺晨风看起来要把他吃了。
“右肩膀……”
贺晨风努力耐着性子等待他的下文:“没有了?”
“没有了,真没有了。”沈彦宇哭丧着脸,“能不能看在我受伤的份上轻点打。”
贺晨风终于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脚,被沈彦宇悄悄躲过。
于是此人又接到了忍无可忍下的第二脚。
“我受着伤呢!!!”沈彦宇叫唤,贺晨风怎么逮着自己那条好腿踹啊!
贺晨风沉默,但保持攻势。
“别闹了别闹了,”乐正宫雅这一回头实在哭笑不得,也只有自己这个小徒弟能把那个跟冷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家伙气成这样,“得抓紧时间赶回去呢。”
“你看吧师父都说别闹了!”沈彦宇干脆一溜烟躲到乐正宫雅身后去了,探出半个身子对贺晨风狐假虎威。
贺晨风气得叉腰,憋了半天,一言不发,最后一扭头,御剑飞走了,正是追的冷凝背影。
“买一赠一。”乐正宫研火上浇油。
乐正宫雅无奈地笑笑,拉起她的手:“走了。”
沈彦宇嚷着“等等我”,不敢怠慢,还是马不停蹄地追上其他人的背影。
经历了磨难的人,奔向新生活的人。
石室墙壁上一道道的刻痕,现在想来,大约是杨关造访的次数。
那些以为是书写关押之人罪孽的词句,现在想来说不定是杨关自认害死了师父,把师兄逼上绝路,才因自责而书写下的。
尽管事实是作为师兄的时冉光心态失衡,残害无辜,走火入魔,最终导致了这样的局面,但杨关心境的变化就不是旁人所能完全参透的了。
对千乐仙门,他有了更多了解,也有了更多疑问。比如他更了解了千乐仙门和其他宗门的关系,也为千乐仙门在阵法上的造诣惊叹。同时,有关檀木令为何如此严格,他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疑问,但也更多地感叹感谢了为那师兄弟俩留下活路的几位前辈。
连魔修都可以出入这种仙宗门派,更多包容的同时,似乎也预示着打破和平后更严厉的措施。
檀木令使师兄弟相残,可能更多的也是警告那些成魔者及其亲友,这里并非万理皆可容。
“恭喜你完成任务。请待下一支线开启。”
沈彦宇面前隐约出现这一行字。在这行字消失后,他感觉到了修为上的些许提升。
任务奖励吗?还不错。他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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