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错位的树

时间拨回2010年,这一年,江枳十七岁。

她出生时母亲难产大出血没抢救回来,后来父亲江建华再婚,把她送到外省的舅舅家寄养。高二下学期还没结束,舅舅就给江建华打电话,提醒他江枳必须回户口所在地参加高考。

江枳正式搬回庆川那天,阳光繁盛,蝉鸣不休。

行李箱脚轮滚过青灰石砖的小区道路,骨辘辘的噪音传得很远,为炙热的夏日平添几分烦躁。

她来得不凑巧,江建华抽不开身,接她的人是后妈余敏。

余敏比她爸小五岁,以前和她见过几面,但不熟。这会余敏踩着高跟鞋走在前面:“动作快点,我专门请假出来的,等下还要回公司开会。”

江枳加快脚步跟上,被烈日烤得发烫的空气里翻腾着潮闷的气息,打湿了她贴在脸边的几缕发丝,将她舟车劳顿的疲惫衬得更加狼狈。

乘坐电梯上楼,楼道里共有四户人家。

余敏打开最左边的防盗门,鞋都没换,就站在门边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纸币,和钥匙一起递过来:“晚饭你自己去外面吃,记得把钥匙带好。”

江枳愣了愣:“余阿姨,你们不回来吃饭?”

“我跟你爸要加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余敏转身往电梯走去,“晚上你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们。”

客厅阳台推拉门敞开,刺目的阳光同热浪一起翻涌进来,晒得天花板的石膏线像即将融化的冰淇淋。

在陌生的客厅里站了一阵,江枳才想起关门开空调。

立式空调大概用了很多年,成色显旧功率不足,十几分钟后,客厅才勉强凉快了些。

江枳一一推开房门,确定了厨房和卫生间的位置,家里有三间卧室,最大的那间自然是江建华和余敏的主卧,剩下两间面积差不多,都没有铺床单,她不知道自己该住哪间。

末了,她只能拉上阳台窗帘,在客厅里翻找出换洗衣物,去卫生间洗澡。

热水有点烫,她懒得跑进跑出调节水温,索性换成冷水匆匆洗完,出来后打开电视,对着一档综艺节目发呆。

等到晚上七点,江枳到小区对面的麦当劳买了一份套餐,坐在窗边吃完。

喝下最后一口可乐时,沿街路灯亮了起来。

路灯、商铺招牌的霓虹灯、居民楼里的万家灯火融汇在一起,在夜幕中如散落的棋子闪烁在她的瞳孔里,是一瞬间拉到眼前的新生活的象征。

已经是七月的尾声,十七岁的夏天就快结束了。

她在这个夏天搬回庆川和父亲同住,生活出现巨大的转折,但又和她预期的不太一样。

一滴水珠从可乐杯滑落到指尖,凉得江枳颤了一下,她淡淡地垂下眼睫,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

临近十一点,江建华下班回家。

见江枳的行李箱还摆在客厅,他推开走廊右边的房门:“行李拿进来吧,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

江枳说:“好。”

父女分别多年,江建华不知道该跟她聊什么,沉默半晌后说:“高三提前一周开学,到时候爸爸送你去新学校。”

“谢谢爸爸。”江枳眼里多了些笑意。

八月下旬,江枳独自去新学校报到。

江建华和余敏同在一家地产公司,分属不同的部门。

最近两个部门都有重要项目进入收尾阶段,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实在不好跟领导请假。

江枳对庆川的公交路线不熟,坐反了方向,比预计时间晚半小时才到学校,她一路小跑,赶在预备铃响起的时候,抵达高三年级的办公室门外。

大概是她脸上的茫然太过明显。

从办公室出来的中年男人打量她一眼:“你找谁?”

“请问二班的侯明侯老师在吗?”

“我就是。你是江枳吧,新来的转学生?”

侯明是二班班主任兼实验班数学老师,中等个头,身型瘦削,相貌和蔼。确认完身份,他领江枳往班级走:“等你好半天了,怎么才来?”

江枳实话实说:“坐错车了。”

侯明提前看过她的家庭资料,没有多加责备,只嘱咐说:“没事,以后上学尽量坐地铁,线路简单又不堵车。”

庆川已开通两条地铁线,其中一号线恰好经过学校和江枳所住的康华苑,只是江建华忘记告诉她了。

她抿抿嘴角:“谢谢侯老师。”

-

庆川七中是排名前茅的省重点,重理轻文,本届高三文科只有九个班,理科班则是浩浩荡荡的二十七个,其中一、二、三班全是实验班。

教学楼呈工字型,分为东西两侧,中间以长长的天桥连接。

高三二班在教学楼西侧,推门进去后,几个调皮的男生站起来高呼“猴哥好”,侯明也不恼,让江枳站上讲台按惯例做自我介绍。

江枳迎着台下好奇的目光,轻声说:“大家好,我叫江枳。”

停顿几秒,侯明问:“就这些?”

江枳想不出需要补充什么,便点了下头。

大家还算捧场,热闹地拍起巴掌,表达对新同学的欢迎。

掌声停止后,侯明指着靠门倒数第二排的空位:“你先坐那里吧。好了,接下来我简单说几句。”

江枳放下书包入座,台上侯明开始强调高三的紧迫性,都是些司空见惯的话,台下没几个人认真听,不少人已经摊开习题册开始刷题。

当然也有人既没听讲,也没刷题。

比如江枳的新同桌,一个发尾打着卷的女生,就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支护手霜,专心致志地抹了起来。

抹完准备放回去时,她想了想,碰碰江枳的手肘:“你要用吗?”

“不用了,谢谢。”

“哦。”女生把护手霜放回口袋,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来,“你以前是不是在人民小学读过书?”

江枳一怔,这才仔细打量对方几眼。

女生是极其明艳的长相,但饱满圆润的唇型弱化了她轮廓的攻击性,显出几分让人喜爱的娇憨,这点娇憨渐渐和记忆深处的某张脸重合。

好像是小学同班的……

“许思颖?”江枳不太确定地开口。

许思颖眼睛一亮:“你还记得我!刚才我听你名字就觉得耳熟,没想到真的是你。”

江枳也笑了笑,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见侯明咳嗽一声。

两人赶紧停下交谈,一抬头却发现侯明根本没看她们,他扫视过教室,仿佛对开学第一天的气氛不太满意。

“高三固然时间紧任务重,但也别只顾闷头做题。”

侯明双手撑在讲桌上:“我先批评一下各位课代表。收上来的暑假作业都不管了,扔在这里等老师拿回去?”

话音未落,他手边一摞作业眼看摇摇欲坠。

侯明伸手扶稳,忽然抽出其中一本:“这不是祁述的吗?”

刚才还一片沉闷的教室,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其间以女生糅杂着兴奋与惊奇的讨论更盛。

仅仅是“祁述”二字,便足以在教室里掀起瞩目的飓风,风过之处,皆是痕迹。

坐在江枳后面的男生低声骂了句脏话。

许思颖回头:“季英翔,你干的?”

季英翔小声回答:“我他妈抄作业抄到神志不清,把他的也交上去了。”

“说你是弱智你还不信,这下惹祸了吧。”许思颖笑骂他一句。

江枳无意中听见两人的对话,多少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这个祁述恐怕不是二班的学生,难怪侯明一看就发现不对劲,其实暑假作业做没做,老师一般检查得不严,可明目张胆把其他班学生的混进来,就有点挑衅了。

“没人承认是吧。”侯明冷笑,“那我回头找一班的班主任聊一聊。”

剩下半小时,侯明没再提这茬,按部就班主持完班会课。

下课铃响,侯明叫课代表把作业送到办公室,剩下的人由班长组织去礼堂领教材。

许思颖热情地叫上江枳,两人才走到楼梯口,有人就跑过来通知江枳:“侯老师在找你,他忘记跟你说买校服的事了。”

江枳只好告别许思颖,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离办公室还有一小段距离,她便看见了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季英翔,他身边还跟着另外几个男生,有二班的,也有没见过的。

“季英翔你摊上事了!”有个男生拍拍他的肩膀,幸灾乐祸地说,“等祁述把你供出来,你就等着回家挨揍吧。”

季英翔垂头丧气:“还不都怪猴哥,一伸手抽得那么准。”

六七个男生堵在走廊中间,江枳只好从旁边绕过。

季英翔眼尖认出她:“喂,江、江枳!”

江枳回头:“有事?”

“帮个忙。”季英翔是个自来熟,嬉皮笑脸地凑过来,“等下进去帮我观察祁述那边的动静,下午的大扫除我帮你做。”

江枳眨眨眼,怀疑真如许思颖所说,他是个弱智。她转学第一天,连祁述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要怎么帮忙观察?

“我不认识祁述。”她轻声回道。

季英翔:“……”

旁边有人起哄:“真的假的,七中还有女生不认识他?”

这话听起来奇怪,尤其对方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原始人,让江枳感到不太舒服。她慢慢抬头与那人对视,白皙的脸上浮现出平静的疑问。

季英翔清清嗓子,正要帮忙解释,办公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

出来的人个子很高,江枳先注意到他有一双笔直的长腿,视线往上寻过去,随后怔住。

上帝造人时或许格外偏心于他,点是点线是线地勾勒出少年的容貌,眉眼用最深的笔触,再依次绘出高挺的鼻梁与抿紧的薄唇,最后在阳光下晕染开笔墨,浅浅铺陈出冷白的肤色。

浓淡得当,勾魂入骨。

那一刻,江枳确信,他就是祁述。

只有这张脸,才担得起“七中还有女生不认识他?”的评价。

祁述关好门,走过来往季英翔身上不轻不重踹了脚:“给我买一周午饭。”

这是没有出卖朋友的意思。

“那你呢,没被罚吧?”季英翔躲闪之余,没忘关心他的处境。

祁述神色间挂着少年特有的冷冽,从江枳身边经过,清透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托你的福,罚了几套卷子。”

随着他渐行渐远,聚在门口的男生也一并跟了过去,宛如遵循于生物的本能,不由自主地聚集在最出色的同类周围。

周遭喧嚣如退潮般归于宁静。

江枳站在原地,心底有什么慢慢浮了出来。

一尾在湖底匿伏多年的鱼,终于在十七岁夏天的尾声跃出水面,于须臾间窥见了乌云罅隙里的一抹天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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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错位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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