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符即将没入恶鬼眉心的那一刻，忽然悬在空中，静止不动了。
殷云衡视线定在恶鬼身上，敛眉思索。
万一，他是装的呢？
若他并未受伤，而是想藉此来试探自己……
殷云衡闭上眼，平复心绪。片刻后，他睁开双眸，眼底一片清明。
殷云衡将符纸收回袖中。
是他太心急了，如今还不到时候。
他还没弄清楚恶鬼的力量来于何处，也不知那阵法与恶鬼有何关系，万不可贸然行动。
殷云衡打定主意，等到确保万无一失后再动手，又躺回床上。这一次，他安然睡到卯正时分，没再做噩梦。
伴着檐下云雀的清脆鸣叫声，殷云衡缓缓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进入他的视野。
殷云衡吓了一跳，下意识仰头朝后躲了躲。
脖间星星点点的痕迹暴露在孟归深眼中，孟归深唇角微挑，修长手指抚上殷云衡喉头，轻柔地摩挲。
昨夜蚀骨的滋味犹存于身，殷云衡身体微颤，语气中多了几分急切：“这附近可有赤翎鸟？”
孟归深感受着指腹下的颤动，不紧不慢道：“听闻百里外的大焱山深处有一只。”
殷云衡眼睛一亮：“我这就启程前往大焱山。”
孟归深脸上笑意渐敛，冰凉手指爬向上方，捏住殷云衡下颌，不虞道：“找赤翎鸟做什么？与破阵有关？”
殷云衡想点头，怎奈下巴被钳制，只能答道：“是。”
孟归深惊讶道：“阿衡找出破阵之法了？”
“想到一个法子，不确定可不可行，总要试一试。”
孟归深松开手，歪在床榻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脸色不大好看：“可我如今身受重伤，不能陪阿衡去大焱山。”
殷云衡心中一喜，勉力克制住自己想要翘起的唇角，温言：“你好好养伤，我一人去即可。”
孟归深阴沉着脸，不情不愿道：“把那只小鬼也带上。”又从怀中掏出一柄小木剑，递给殷云衡，“这剑中有我的魂力，若遇险境，它可助你。”
“遇到难以对付的妖邪，别硬碰硬，先保住命。”
“若一时找不到赤翎鸟，也别一直待在深山，那里危险。”
“最迟要在端阳那日回来。”
听恶鬼絮絮叨叨一大堆，殷云衡不知该作何反应，心情有些复杂。
那鬼又道：“阿衡这一去，我们至少有三四日不能见面，给我留一块你的锦帕吧，以慰我的相思之苦。”
他要手帕做什么？
殷云衡心中暗忖，恶鬼若想对付自己，完全不需要借助任何外物，难道真的只是想要自己的贴身之物……
“阿衡不愿？”孟归深眼睛微眯。
殷云衡思来想去，认为予他一块巾帕，对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危害，便下床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块素白手帕，递给孟归深。
“我不要这个。”孟归深眼巴巴望着殷云衡，“我要你这几日随身带着的那块。”
殷云衡不解。
他每块手帕都是一模一样的啊。
对上殷云衡疑惑的目光，孟归深并未作解释，只是定定盯着他。
殷云衡着急去大焱山，不欲在这些小事上与他多做纠缠，遂将手帕掏出来给他。孟归深接过手帕，两人指尖相触，一丝凉意传入殷云衡肌肤。
他捻了捻手指，附身拾起凳上的青绿衣衫，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床榻的方向，脸色微变。
那恶鬼正捧着它的手帕，放在鼻下细细嗅闻。
察觉到殷云衡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唇畔笑意浮动，“又香又甜，是阿衡的味道。”
殷云衡：“……”
他毫不犹豫转身，抱着衣衫步履匆匆去了隔间。
孟归深视线从对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上掠过，继而定格在那殷红的耳垂上，轻笑出声。
辰时一刻，殷云衡将一切收拾妥当。
他望向铜镜中的自己，方才涂过药，脖间痕迹大多都已消失，唯余一点淡淡红痕。他皮肤白，这一点痕迹也分外显眼，殷云衡拽了拽衣领，将它掩在衣下。随后径直奔向门外，叫上小骷髅离了鬼宅。
孟归深站在窗前，目光追随着殷云衡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阳光照不见的黑暗角落里，涌出一团黑色雾气，它渐渐凝聚成形，化为一个高壮男子，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男子快步走到孟归深身后的暗影里，急道：“鬼君大人，听闻您昨夜被那东西伤到了？伤势如何？”
“它还没能力伤我。”孟归深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叹道，“阿衡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大人为何非要破阵？若阵被破，那您……”男子那双豆豆眼里满是担忧。
“我不能永远被困在这里。”孟归深眸底一片冰冷。
“大人就这么让夫人走了，万一……”男子悄悄觑视着孟归深，小心翼翼道，“我是说万一，夫人趁机跑了，该怎么办？”
孟归深侧首，利刃般的眸子划过男子，笃定道：“他会回来的！”
像是为了肯定自己的说法，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他会回来的。”
下一刻，男子面前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了。
他目露茫然，呆立片刻，退回黑暗中。
殷云衡再次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感觉恍如隔世，好几日没听到如此亲切的声音了。
为免小骷髅吓到他人，他让小骷髅直接瞬移出城。
巧的是，没走几步，他便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是刚入城时见过的那两名男子。
“小仙长，”青衣男子看见殷云衡，上下打量他一番，担忧道，“你没事吧？那厉鬼伤到你了吗？”
“无事。”殷云衡摇了摇头，问他，“这几日江白县可还有人死去？”
“没有。”
殷云衡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恶鬼倒还信守承诺。
“哎？”青衣男子目光忽然落在殷云衡脖颈，“小仙长，你的脖子是被虫咬了吗。我们这里天气炎热，毒虫非常多，您可要小心啊！”
殷云衡挤出一个笑容，抱拳道：“多谢这位公子提醒，只是我如今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道别后，殷云衡毫不犹豫踏上前往城门的道路。
待他的背影彻底隐没在人群之中，那名褐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嗤笑道：“柳子安，你还真是读书读傻了，那哪是被虫咬了，分明是……”他四下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是被亲的。”
柳子安拧起眉头：“就算是被亲的又如何？”
褐衣男子轻哼一声，小声嘟囔：“便宜那个老色鬼了。”
“胡璨，你若再这般口无遮拦，恐怕死期也不远了。”柳子安冷着脸，若不是家里还要靠胡家照拂，他怎会愿意跟这个蠢钝如猪的家伙来往。
最后劝诫一句，柳子安抬脚便走，却蓦然发现对面之人变得极为怪异。他仰起脖子，两眼翻白，整个人仿佛被无形中的绳索吊了起来，双腿拼命在空中乱蹬，两只手死死扣住咽喉，口中发出悚然的“嗬嗬”声，断断续续道：“救……救我……”
柳子安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是他！
是他在这里！
柳子安想跑，可是他的腿仿佛软成了一滩水，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眼睁睁看着眼前人的面容越来越紫，挣扎也渐渐变弱，他恐惧到了极点。
就在他以为胡璨将要死在此处，自己也难逃一劫时，胡璨身上的束缚忽然消失了，重重掉在地上晕了过去。
柳子安愣住，环顾四周，那位是走了吗……
孟归深脸色铁青，暴虐嗜杀的念头充斥着整片脑海。
竟然有人敢觊觎他的阿衡。
该死。
可他不能光明正大杀了那人，阿衡知道会不高兴的。
愈是压抑，体内嗜血的冲动就愈强烈。孟归深脸上浮现出一道道细微的裂痕，缕缕阴气从裂缝中冒出，裂痕越来越大，他整张脸竟像是烂掉的墙皮一样，片片剥落。
逐渐露出底下的另一张脸。
这张脸与先前那张有七八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脸上轮廓如斧凿刀削，棱角分明，眉骨高峻，鼻梁挺直。似是鲜少显露情绪，整张脸看起来冷峻凛然，似孤月高悬，令人不敢亲近。
城外竹林，一抹翠竹般的青色背影映入孟归深眼帘，他瞳孔微缩，瞬时覆上假面，移至那人身前。
“你怎么来了？”殷云衡微怔，看到恶鬼苍白的面孔，他皱起眉，“受伤了怎么还到处跑，快回去歇着吧。”
听见殷云衡关心的话语，恶鬼没同往日一般开口调笑，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送你最后一程。”
殷云衡心觉怪异，恶鬼怎么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两人默不作声往前走，小骷髅也察觉气氛不对，乖乖跟在殷云衡身边。
清风过耳，竹影摇曳，三人走到竹海尽头，再往前是一重又一重的山。
孟归深无法继续向前，他转身将殷云衡抱入怀中，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格外平静，“若你没回来，我便杀了整座城的人，再去寻你。”
殷云衡毛骨悚然。
果然不能对这恶鬼心存幻想。
他必须死。
恶鬼是真的恶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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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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