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凛咧嘴一笑,拍开他的手,说:“客气什么。”
两人合力将易志刚从挎斗里抬起来,安置在轮椅上。
易志刚眉眼低垂,神色稍显疲惫,但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我先把我爸送回去。”易诚握着轮椅的把手,对常乐和方凛说,“待会儿再过来跟你们汇合。”
常乐将方凛带到小方桌边,向他简单介绍了王哥,又喊来老板娘,加了几样小吃和烤串。
常乐给方凛倒可乐,问他:“玩得怎么样?”
“很自在,很放松。”方凛一口气喝了半杯可乐,静默片刻,又说:“感觉易诚像个诗人。”
王哥慢悠悠地说:“在生老病死面前,人都会变成诗人。”
常乐正咂摸着这句话中的哲理,又听见方凛说:“其实我很羡慕他,能陪在他爸身边。我爸出事的时候,我还在部队,虽然第一时间请了假赶回去,还是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常乐攥着塑料杯,看着方凛锋利的眉眼,心头涩意翻涌。
“你爸……是怎么走的?”
“车祸。”方凛平静地说,“我弟在学校惹了事,班主任喊我爸过去。我爸一时心急,过斑马线时没留神,被一辆抢黄灯的出租车给撞了。”
所有的巧合凑到一起,酿成了这场悲剧。
常乐一时无言,王哥也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
气氛陷入了沉默。
方凛喝完杯中的可乐,继续说:“没过多久,我就申请提前退伍了,我弟还小,家里不能没人。”
王哥抬起头,问:“你妈呢?”
方凛喉结滚动,声音微微颤抖:“很早之前就去世了。生我弟的时候,难产……”
常乐的心情更沉重了。她早就听说这对兄弟父母双亡,但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背后是接二连三的悲剧。
王哥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你应该很恨你弟吧?你父母的去世,都是他间接造成的……不是我心理阴暗啊,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方凛苦笑:“小说是小说。在现实世界里,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王哥还是想不通:“可是,你的不幸,都跟他有关……如果我是你,多少会有点怨恨吧。”
方凛摇摇头,“要说不幸,他比我更不幸,他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十几岁又失去了父亲,他肯定也很自责。我从不恨他。”
老板娘过来了,给他们端上来一盘水煮花生、一盘烤茄子,两碟卤味,还有一大把烤串。
“哎,不聊这些伤心事了。”王哥向前倾身,给方凛倒满可乐,“来来来,吃好喝好。”
方凛笑了笑,“我只是有感而发。看到易诚和他父亲,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举起杯子,“来,我敬你们。希望你们好好珍惜家人,多陪陪他们,不要像我一样……”
他的声音沙哑,眼眶微微泛红。
常乐赶紧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郑重道:“我会好好珍惜的。”
“我……”王哥的杯子举起又放下,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我就算了吧。我爸见我就烦,恨不得把我扫地出门。”
“谁说的?”
身后传来易诚的声音。
常乐循声望去,看见易诚就站在王哥身后,额发微微濡湿,耳鬓淌着汗,眼底漾着笑意。
“这么快?”常乐急忙招呼他,“快坐快坐。易叔叔睡了吗?”
易诚在她对面坐下,点点头,“睡了,有护工陪着他,不用担心。”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问:“我能再加一样吗?”
“你想吃什么?”
“加四个烤玉米吧。”
“行。”常乐招招手,喊来了老板娘。
易诚拿起一根烤串,边吃边说:“鼠哥,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你爸其实挺关心你的。”
王哥轻笑一声:“你又不认识他。”
“我认识。”易诚放下竹签,不紧不慢地说,“去年,你爸来我家找我,说想咨询一下开培训班的事,比如营业执照怎么办、要不要单独租办公室、教师资质证明怎么弄之类的。他说,他有个儿子,从小就会写作文,大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去上班,现在整天待在家里,昼夜颠倒,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想给儿子开个作文培训班,赚不赚钱无所谓,主要是让他有事干,不要颓废下去。”易诚冲王哥挑了挑眉,“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王哥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还是恼,嘟囔道:“我爸这人真是的,一天天的,就爱瞎操心。”
常乐好奇地问:“那后来呢?培训班开起来了吗?”
“没有。”王哥没好气地说,“他跟我提过这事,我说我不喜欢跟小孩打交道,这事儿就没有后续了。”
方凛忍不住问:“那你现在在干嘛呢?”
“一定要干点什么吗?”王哥怒气冲冲地反问他,“我就不能吃饭睡觉玩手机吗?”
桌上安静下来,一时间,没人敢接话。
王哥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冲。他咽了咽唾沫,声音弱了几分:“对不起啊,我……在家写小说呢,每天要码两、三万字,千字八元,一个月也能赚不少钱,够养活自己了。”
“哇,厉害啊!”常乐眼睛一亮,立马掏出手机,“请问王大作家,在哪儿能搜到你的大作啊?”
“你搜不到。”王哥端起可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跟我合作的是个工作室。我负责提供原稿,他们负责把两三万字进行提炼、整合,然后把角色、地名全都换成别的名字。我自己都搜不到,更不用说你了。”
常乐皱着眉,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啊?”
易诚轻轻地“啊”了一声,“我懂了,你是个枪手,没有署名权。”
王哥点点头,捻起一枚水煮花生,扔进嘴里。
“可是……”常乐喃喃道,“这样好吗?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变成了别人的作品,你不气愤吗?”
“这有什么?”王哥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写得很水,几万字才一个剧情,工作室也习惯了。我拿钱办事,不用署名,就不用担责。”
常乐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哎哟,别聊我的事了。我就是废人一个,有什么可聊的?快吃快吃,羊肉串都冷了。”
就在这时,老板娘拿来四串玉米粒,放在他们的盘子里。
易诚呆住了,不敢置信地问:“这是……烤玉米啊?”
“是啊,不是你们点的吗?”老板娘语气肯定。
易诚哑然失笑。这四串苗条的玉米粒,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他叹了口气,将玉米粒分发出去,一人一串。
常乐一口撸完,擦擦嘴,意犹未尽道:“有种在烧烤摊上吃减脂餐的违和感。”
这是甜玉米,脆甜的汁水和香辣的味道有些不搭,口感也不如糯玉米有嚼劲。
易诚吃完后,莫名有些惆怅。
回忆总是带着一层滤镜。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开始怀念起过去的风景,过去的食物,过去的家人,以及,过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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