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冒雨行了半天一夜,终于在晌午的细雨中抵达了目的地。没有什么城门守卫,只有一块石碑屹立在风雨交接的夏日江南里,上面刻了三个大字——“祭酒乡”。
停下看石碑这一会儿,江芷已经将斗笠上的雨水控干。
今日天气稀罕,地上下着雨天上出着太阳,凉风习习却不潮湿闷人,除了有点热,其余一切都让人神清气爽,斗笠一摘头发丝儿都闪着光。
稍作停顿,马车径直进入镇子。
祭酒乡不仅挨着运河,镇子里头也是水路交错,家家户户临水而居。进入镇子不到半天的功夫,江芷已走了一十九道桥经了二十一条溪,桥下小船成林,船上纸伞成荫,描花画鸟的纸伞下,姑娘们轻抬伞沿好奇打量这辆明显从外地来的马车,瞥到马上的姑娘公子,有红脸的,有窃窃私语的,或嗔或笑,好不热闹。
李秾似乎不太喜欢这种被当猴子看的感觉,斗笠压得极低,越有眼睛往他脸上瞟他越不乐意抬头看。江芷恰好相反,她倒是挺不在乎被少女们打量讨论,起码是正大光明且没什么恶意的,横竖走到哪都少不了“注目礼”,她们看着最少还让人舒服点。
又经过几座桥穿过几条溪,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口,江芷李秾利索下马,左丘行先从车厢挑出来,接着扶林婉婉下马,林婉婉再扶林夫人下马,最后是一觉醒来正瘪着嘴撒起床气的小林韶。
祭酒乡不比云水溪来头大传说神,这里就是个在朝廷管辖下称得上风调雨顺的小镇子而已。“祭酒”一名由来据闻是此地曾出过一名国子监祭酒,小地方人才少,出现一个像样的苗子便是天大的喜事,更何况堂堂正四品,一激动拿职位名字用作地名也不足为奇。
因为经历了在云水溪的压抑时光,来到这里江芷感觉身心顿时都开阔不少。并非风景美了多少天气好了多少,而是这边的人不会给你一种稍不留意便咬你一口的既视感,大家都轻轻松松谈天说地,不会因为远道而来的人不经意的哪句话便竖起满身的刺。
似乎对他们来说,有那观察别人的闲工夫不如想想明日的生计,顺带嗅一口缠绕在空气里的几缕荷花香。
客栈里的店小二打着晌午哈欠记下江芷报的菜名,站没站相又格外走心道:“您要是头回来这玩,咱其实不建议您点这么多,吃不完就罢了,万一水土不服吃伤了身子这也不划算,不如您报的菜里给您留一半去一半,觉得口味可以以后常来。”
江芷倒头回遇见吃饭劝人减菜的,觉得挺有意思,干脆就按对方说得来,减了几样留了几样,最后首先上桌的是碗莲藕闷豆腐。
她没多想,吃了两口才想起来诧异:“不对,我好像没有点豆腐吧?”
左丘行一勺豆腐送进嘴里:“估计是店家送的,老话说一方水养一方人,其实一方水也做一方豆腐,人到了外地若想快点适应当地的饮食水源,最好第一顿先吃豆腐,食材能用外地运来的,豆腐可只能用当地的水做出来。”
江芷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说法,心中既觉得新奇也有些熨帖。吃完饭先开了几间屋子安顿林夫人母子,走时随手把账房找剩的碎银子扔给小二权当小费。
这年头虽说远离了兵荒马乱,但到底也没休养生息几年,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莫说给别人,自己勉强够用就不错了。
店小二没想到自己例行公事的那么一招呼居然还能给自己换来成两银子,心里又惊又喜,颇有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受宠若惊,便越看江芷几人越顺眼,对待林夫人也是尽心尽力地伺候。
半个时辰后,城西运河码头,水面千帆林立。
林婉婉因为想留下照顾彻夜未合眼的母亲,便没有跟江芷几人一道出来。
蓝天白云下,江大姑娘左右俩长腿貌美小郎君,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温柔可亲,走到哪儿都分外惹眼,引人纷纷侧目内心无限遐想。
尤其是码头这种人多的地方,江芷觉得那眼珠子伸得就差直接贴她仨身上了,她虽不理解,却也见怪不怪,只忙着根据“王大海”一名挨个打听,其余一概没管。
昔日里饿晕在客栈门口的年轻人如今也算闯出点名堂,江芷都没说太多,只是报了个名字便有不少人跟她指地方,重点直抒胸臆:“那个船最大的。”
她按照指引带着身旁俩“左青龙右白虎”找过去,果然看见一名高高胖胖的年轻男子在指挥工人搬货,相貌与老妇人描述无异,只是肉多了些。
江芷径直过去一揖,什么都没说呢,对方一见她手里的手串便什么都明了了。
先是问明江芷来意,又与其寒暄一阵,问老太太现在身体如何,眼睛怎么样耳朵怎么样,他近年总想回去再看一看老人家,但船上买卖一走就是个十天半个月,始终没能腾出来空闲时间往那边走动,自己也很是懊恼。
江芷见人家没因为她只是老太太的房客便心生怠慢,反倒语气温和亲切,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一一回答完对方问题后有点难为情道:“两匹马占的地方确实有些大,您若觉得为难千万不要勉强载之,毕竟船上还有其他生命,遇上风雨大作的天气如果因为两匹马而出事我是万死难辞其咎的。”
王大海走南闯北那么多年没见过说话这么果决的姑娘,一时间既惊讶又钦佩,立即连连称“不”,道:“姑娘多虑了,自古内行规矩没有让外行一眼知道的道理,他们跟你说马重船易翻其实都是唬人的鬼话,船若这么容易翻还出来拉什么人?哪有胆子拉人?不过因为按人头收的银子比两匹马多罢了,并非有他们口中说得那么邪乎。”
江芷便松了一口气,恭敬作揖道:“那就多谢王老板。”
王大海回礼:“姑娘客气了。”
做生意的日久天长都磨砺出来一双慧眼,是人是鬼一眼便能分得,在王大海眼里这三人虽都没自报家门,但通体气度没一个像是普通人家里能养出来的。
为首的姑娘脚步轻步伐稳,走起路来腰杆不挺便直,样子长得温软,实际却是个从小磨到大的武学苗子,加上看人时眼睛不怯不躲,估计身手不错。
姑娘左后方的小伙子头缠布巾身穿广袖,小有做派的书生打扮,模样却像个未弱冠的,眸中不笑含情,看谁都自带三分诚恳。
至于姑娘右后方的年轻人……王大海望过去时恰好对上那双精致凤眼,心头下意识哆嗦一下,面上乐呵呵拱了拱手,却不再敢看。
日落西山,有的没的都客套完,经过二人商议,江芷和王大海约定好明日一早卯时来登船,王大海送走仨小鬼,回到岸边接着忙自己的。
回到客栈时江芷正好碰到刚外出回来的林婉婉,便问她去干嘛了,林婉婉哭丧着脸,将手里的油纸包扔桌上,瞟了眼楼上气鼓鼓道:“别提了,林韶晌午又哭闹不止,我为了哄他便出去买核桃酥,哪想到祭酒乡点心铺屈指可数,跑了一下午才买回来一袋,还是人家见我买了那么久买不到怪可怜,亲自动手给我现做出来的。”
江芷只觉得她又惨又好笑,憋着笑意道:“不会吧,祭酒乡这不也不小吗,何至于连个核桃酥都买不到?”
这时跑堂小二笑吟吟插嘴:“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家家都有巧手,点心从来只做不买,嘴馋了便去邻里家讨,平日做好了大家都是换着吃,若是想吃核桃酥,该早告诉我,我让厨子给您做便是,何苦掏那银子?”
林婉婉瘪了嘴,坐在凳子上双手托腮委屈道:“我又不知道……”说着眼睛往桌上的油纸包望了望失落道,“估计买了林韶也不乐意吃,大家分了吧。”
左丘行往嘴里扔了一块赞叹“味道不错!”便钻去外面划船弄桨去了,美其名曰“激发灵感”,其实就是想偷看伞下的漂亮姑娘。
江芷不爱吃甜的,拿了一块递给李秾,李秾当时手里拿着抹布正在擦剑,余光瞥到有点心过来,没多想,侧过脸直接咬了上去。
核桃酥做得小巧,他那一口下去,上下犬齿正好落在了江芷手指上,但也仅仅是碰到一下,便分开。
不疼,有点痒,江芷觉得。
再看那专心擦剑的家伙,一双眼睛全落在手里的宝贝剑鞘上,估计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咬到她了。
江芷也没想跟他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林婉婉坐着说了会儿话,想着明日就要走了,二人便决定出去转上一圈,看看有没有好吃的好玩的买上点一并带走。
李秾抬头望上那抹纤细窈窕的背影,舌尖扫了下自己的犬齿,低头继续擦剑。
俩姑娘出门时是傍晚,回来时天自然已经黑透了。
同时间,左丘行“激发灵感”回来,怀里抱着一堆人家含羞带俏扔给他的荷包扇子,笑得嘴都合不拢,好像抱着苞米的狗熊,浑身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江芷昨夜赶一夜路本就没睡好,今天忙了一天又和林婉婉逛了大晚上街,梳洗完扑床上难得没被作息困扰,脑袋往枕头里一扎直接去和周公下棋。
睡得半梦半醒时她听到楼下似乎传来很嘈杂的动静,但没在意,翻个身就继续睡着了。
没多久,敲门声在她房外响起,估计怕叫不醒她,门外人动作越来越大,整扇门都几乎跟着晃动。
店小二压低声音,语气异常急促,心急如焚道:“姑娘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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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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