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陵光哼笑一声,带着淡淡缱绻鼻音,听着温柔,开口却讽刺:“大尾巴狼装什么小白兔,你爹近来找你都快找疯了,不赶紧家去,来我这消遣?”
明教四大堂主各玩各的一年见不了几回,阎陵光破天荒收到张监兵几封书信,开头就是儿子丢了。
“这怎么能叫消遣,”张九儒人模狗样行完礼,步伐轻巧走到那张骚气大红床跟前,一双杏子眼笑盈盈瞅着上面为老不尊的青年男人,“是小辈对长辈的挂念与无限关怀,您老人家天天这么纵欲无度,我若再不来看看,哪天死床上了都没人知道。”
阎陵光懒洋洋翻了个白眼,抓着美人光滑白皙的小手在唇边吻了下,冷嗤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张九儒呲牙笑:“全靠叔父教导有方。”
从床上下来的美人们整着衣衫从房中鱼贯而出,张九儒长了幅好脾气样,见人见鬼三分笑,话没说眼睛往人身上一放便招来一串脸红,怎么看都是名没坏心的多情公子样儿。
别人不知道阎陵光还不知道,这小子也就长得能骗骗人,其实骨子里焉坏焉坏,每次同人说话面上眼珠没动心里算盘已打。都说三岁看到老,从张栩三岁往老教主杯子里撒尿还说是上好碧螺春起,他就知道这小子天生不是什么好鸟。
不过混明教的,坏种不稀奇,长出个根正苗红才算笑话。
等房中人都走干净了,张九儒方把“人模狗样”中为数不多的“人样”也卸下来放边上歇歇,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口冲地上那滩上好葡萄酒哀嚎:“夭寿了夭寿了!你再看我不顺眼也不能拿这宝贝东西砸我啊!我配么我!”
阎陵光“哦豁”一声,心中感慨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单手托腮瞥向小屁孩:“下回用碧螺春砸你。”
张九儒三岁以前的事情尽数忘却,全然没领略到阎陵光的意味深长,只顾蹲在满地葡萄酒旁嗷嗷叫唤,喝是喝不上了,闻闻味总是可以的。
这幅穷酸样子着实把阎陵光刺激得不轻,犹豫再三后真情实意问道:“被抢劫了?”
张九儒一口血差点吐出来,捂着胸口对阎陵光郑重其事道:“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能侮辱我!”
魔头的儿子被抢劫,性质比鲁智深被林黛玉一锄头轮晕还恶劣。
阎陵光狐疑:“那你这是——”
张九儒立刻摆手禁止他鬼扯下去,站起来吊儿郎当游过去道:“我当时跟我爹吵架不吵得挺凶吗,我怕他一个上头再宰了我,身上没带多少钱就逃出门了。派人送吧,又怕暴露行踪被他逮回去,就一路省吃俭用风餐露宿,本来都快到地方了,结果半路杀出来一帮程咬金差点把小命交代在他们手里,我怕他们按原定路线追我,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坐船来投奔你,哪想到……”
狭路相逢,冤家路窄。
他回忆马上那对白色身影,长舒口气道:“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阎陵光当了这么多年邪魔头子对被追杀这种事情跟吃家常便饭一样见怪不怪,感觉江湖上但凡出位武林新秀,不杀几个邪魔歪道找找刺激成神之路都不能算完整。
所以阎大魔头点点头,云淡风轻道:“下次注意。”
语气十分敷衍且公事公办,跟死人到地底下跟阎王爷告状上辈子咋死的经历了什么虐待阎王爷打打哈欠说“下次注意”的调调一样一样。
张九儒:“就这?”
阎陵光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光明正大的敷衍,便重新组织语言:“我和钱孟章不对付,和陆执明同样光棍一条,整个明教也就你一个小辈是真被我放心上的,好生保重身体,否则叔父心疼。”
“疼”字咬字略重,像击在人心上。
这厮本生得妖颜如玉眉目绚丽,诓起人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加上嗓音低沉略哑,令人不经意便被蛊惑心智信以为真。
张九儒眼里噙着笑意:“照叔父所说,我可是叔父最看重的侄儿?”
阎陵光不厌其烦点头:“嗯。”
张九儒:“那你借我点钱花花。”
阎陵光:“不行。”
事实证明,阎大魔头的看重着实没啥大用。
张九儒叹口气跑檐下蒲团上坐着,望着天上难得露脸的星星月亮叨叨道:“没爹疼,没娘爱,我是地里的小白菜……”
“没钱花,没铺盖,我是没人要的小韭菜……”
阎陵光被叨叨得脑仁疼,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包银子就扔给张九儒:“带上钱赶紧滚。”
张九儒一个跃起接住钱袋,落地时双腿一并膝盖一弯行了个正正经经的大礼,嘴里欢欣雀跃喊道:“祝叔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当益壮龙马精神!”
说的都是吉利话,听到阎陵光耳朵里就迷之让他牙根痒。
好不容易世界安静下来,阎陵光闭眼躺尸没片刻,又猛地起身道:“盘缠已经给你了,不赶紧滚回家还赖在这干嘛?”
左手美酒右手肉的张九儒显然打算在这扎窝,闻言抬头,牙齿撕着鸡腿道:“我也没说自己拿完钱就走啊。”
眼看阎陵光额头青筋肉眼可见的要跳起来,小张立刻见好就收:“哈哈我逗你玩的,等我吃完饭啊,还有场戏没开始呢。”
阎陵光揉着额角,强忍住让老张家绝后的冲动:“什么戏?”
“一场好戏,”张九儒眺望远方官道,就着肉喝了口酒说,“其实我昨日就到金陵了,一直没来你这里,猜我去了哪儿?”
阎陵光径直卧倒,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你爱说不说反正我不听”的潇洒做派。
“我把金陵城最大的武馆给踢了。”
风吹过来,张九儒碎发遮目,历来装乖讨巧的脸上在不面对任何人时是与年纪不符的邪气狡黠,他盯着夜色下城外那条朝西的大路,轻飘飘道——
“然后告诉他们,我姓李。”
***
官道鸦雀无声,与城中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江芷观察四周,对李秾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秾道:“太安静了。”
就算是到了深夜,四通八达如金陵也不该这样安静,简直安静到有些诡异的地步。
在车里的左丘行也注意到这点,把脑袋探出窗外看了看道:“是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宽一条路上只有我们一行人?”
江芷越品越觉得怪,驱马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黑暗中只听李秾大喝一句“停下!”随即紧拉缰绳,江芷跟着照做。
两匹马仰天嘶鸣一声前蹄上翻强行站住,而在前方距离马蹄不到分毫的位置,一根细如发丝的钢线在灯笼绰约的光芒下散发着寒光,银亮锋利,吹毫断发。
李秾拔剑一挥,只听一声“叮”的脆响,长线应声而断,自中间甩向两端。
霎时,在路两旁埋伏许久的拳师提刀一拥而上,口中大喊:“弟兄们冲!拿下那个叫李秾的!”
要不是突发情况危急惊险,江芷觉得她能因为这句话当场愣住。
李秾?她没听错吧?真的是李秾?
她与李秾相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困惑。
话没喊出口,人已经冲了上来,俩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护住马车不让近身。上一刻还寂静到诡异的官道如今就已经刀光剑影不断,肃杀之气乍起。
一交手江芷就知道这帮人不是普通草莽劫匪,劫匪天生地养,动作远没那么整齐划一,估摸不是混黑的,那么问题来了,李秾整天和她形影不离,哪来的功夫招惹这群不知道哪蹦来的正道人士?
刀光冲她面门袭来,她抬剑一震,收手时掌心一转以柄为刃直砸对方肩头麻筋,挺大个汉子手一哆嗦,大刀顿时坠地,捂着胳膊鬼哭狼嚎起来。
江芷张嘴方想问他们是什么人,便有另外两柄大刀合伙对她前后夹击,刀风看似虎虎生威,实际花架子居多,像是以武谋生,不像以武保命,和她这种常年在密林里跟猴子练手的妖怪交手,不免落了下风。
那边李秾也发现了对手的特点所在,虽在心里郁闷自己怎么摊上了这种离奇破事,但不明真相下手并未要命,想搞清楚事情是真,对方武功路数太直白没什么下死手的必要也是真。
他和江芷像约好了似的,出手从刚开始的警觉迅敏到后来不慌不忙,最后干脆聊着天打着架,直到把人全累趴下。
江芷道:“你说这群要你命的老兄到底是什么路子来的?我看着倒挺像哪个武馆倒闭一群拳师半路出家提刀学人打劫。”
李秾道:“不会,武馆正经开门做生意的,名声威望很重要,像这种拉根钢线搞突袭的下三滥手段用出去以后也别想混了。”
这时其中一名气喘吁吁以刀撑地的大哥抬头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奶奶的!分明是你这个姓李的小子先使阴招伤了我们大哥打残我们二哥还吓哭我们三哥,你现在又装他娘的哪门子大尾巴狼!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李秾这辈子没那么无语过。
江芷:“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有个兴风作浪的双胞胎弟弟?”
李秾:“对,因为家里穷取不起第二个名所以和我同样叫李秾。”
两人一唱一和扯犊子的功夫,一辆马车自西向东缓缓行驶而来,年轻的车夫见满地狼藉,张口便喝道:“京兆尹府钦差返城!何人在此叨扰!”
半跪在地的武馆大哥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拔刀直冲马车狂奔而去!
江芷以为他妄图挟持人质,当即拔腿便追,眼看就要追上,只见那大哥在距离马车一丈的位置“噗通”跪倒,刀一扔手一扬嘴里嚎道:“钦差大老爷在上!请给草民做主啊!”
江芷面皮子抽了抽,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道这都是些什么事,方想转头看李秾那边情况,只听前方一道声音欣喜传来:“江姑娘!”
她转过头,借着车厢两侧灯光看清“车夫”的脸,一时间有点事隔经年的恍惚感,缓了缓才眼睛一瞪喜出望外道:“是你?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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