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山茶楼位置算是闹中取静,进了大街需要拐好几个巷子才能找到,优点是无论再吵也打扰不到周围居民,缺点是地方颇为不好找。
一帮子艺不高人胆大的劫匪从茶楼里逃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要和刚才那俩小鬼“秋后算账”,其实不过图一时嘴爽,他们自己也明白,就凭自家兄弟们这点三脚猫的本事,下辈子也不能和那俩熊孩子较量,也是气人。
雨后的巷子潮湿清凉,再有一阵小风吹过来,这凉里便带了些“冷”意,天上乌云散去,一轮弯月孤零零挂在上面,无端添了些萧瑟的味道。
秋天其实不远了。
“呸!”劫匪头子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怨愤道,“真他娘晦气!”本来还想预备点粮食过冬呢,这下全泡汤了。
身旁的兄弟安慰他,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过十年你且看他”,听得头子牙根酸了一片,抬手照每个人脑袋都来了下,嘴里骂道:“狗屁!狗屁!狗屁!通通狗屁!”
他揍人揍得专心,没留意到周围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再抬手时只听一道声音道:“敢问诸位山外山茶楼可是在这附近?”
人在气头上时最忌讳被人打扰,头子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听到这种废话立即一梗脖子:“你问你——”
那个“爹呢”还没从嘴里冒出来,他便直愣愣呆在原地。
眼前这帮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持熊熊火把,火光照亮身上的褐底白虎服,胸口栩栩如生的大老虎简直要从其中跳出来把人一口吞掉,巴掌大个小巷顿时杀气腾腾。
问话的青年见一帮人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只当是寻常百姓,便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山外山茶楼可是在这附近?”
劫匪头子浑身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道:“在……在……不对,不在,不在!”
青年便笑,春风化雨的温和模样。下一秒却出手一抛,一道巨大的寒光闪过,等劫匪头子回过神,自己已经被锁链捆住拽到马下,七尺长的大个儿,硬是被马上青年生生提了起来。
青年道:“究竟在是不在?”眼角眉梢都挂着不耐烦的狠戾。
小弟们慌里慌张的“大哥!大哥!”此起彼伏,提着菜市场淘来的“宝刀”就要上来一较高下。
头子见情况不对,扯着喉咙往破音了喊:“我看谁敢过来!都他娘的赶紧滚!”
转脸对上青年那双毒蝎似的眼睛,登时头皮发麻舌头打结,强撑着道:“江湖上说……白虎过境血流成河,你们白虎堂不好好在徽州待着,为什么要来庐州?”庐州百姓招你惹你了?
徽州本就是庐州的一部分,地势紧贴消息紧贴,对外地人来说杀人不眨眼的明教只是个传说,对庐州百姓而言,那是悬在脖子上不知道何时会落下来的大刀。
青年“啧”了声,皱着眉头张口想解释的模样,未料到手臂竟轻轻抬起来排山倒海的那么一挥,被锁链缠绕的男人顷刻便被重重甩在了墙上,等落地,一句遗言没有,当场七窍流血而死。
青年懒洋洋收回武器:“什么东西,也敢问我白虎堂的闲事。”
头子死了,剩下几个小弟便群龙无首,状态大体分为两拨,一拨扑到尸体身上鬼哭狼嚎,一拨提着刀目眦欲裂冲过去鸡蛋碰石头:“我跟你们拼了!”
而青年不过挥挥手,身后人便一拥而上,慷慨激昂的叫嚷转眼变成抱头鼠窜的哀嚎。
人出去几个,被簇拥在队伍中心的人物便愈发显眼。
男人开口:“白炼,你又惹事。”
名叫白炼的青年立刻下马叩首:“属下只是不想让堂主听那些废话罢了,当下还是迎回小主人要紧,闲杂人该当一律清除。”
男人哼了一声驾马而去,不置可否。
同时间,茶楼已经乱作一团。
对庐州百姓而言,明教四大堂随便叫出个名字便比催命符还叫人心惊胆战。早些年间是朱雀堂总兴风作浪,后来新任教主上台,朱雀堂消停了,白虎堂又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见还好,但凡现身便必有杀戮,弄得当地百姓将本该视为祥瑞的白虎图案当作禁忌,死都不敢在衣服上出现那东西。
可眼下,白虎堂要来了。
烛火不安跳动着,一如所有人七上八下的心脏。
满面是血的喽啰报完信,身上亦是一丝力气也无,而众人听到消息心便提到了嗓子眼,一时间全沉浸在噩耗中,连个上前去扶的人都没有。
江芷将自己从情绪中强行抽离,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想把人扶起,刚要把手递过去,便有一只脚从门口赫然出现,猛地落在地上人的后心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喽啰尖叫一声,顷刻咽气。
她抬眼,正对上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吊睛白老虎。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迅速拔剑朝对方刺去,手起剑落,一剑封喉。
茶楼里的所有人都惊到说不出话,好像谁也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门口便多了两具尸体。
而外面,马蹄声渐近。
江芷盯着尸体上的白虎图案,双目几乎要盯出血来,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止不住的发颤。
李秾过来握住她持剑的手,陪她并肩站着,侧过脸看向她。
江芷紧咬着牙关,抬脸视线正对上李秾眼睛,抿了抿唇将他的手从自己手上拉下来,转头朝众人道:“立刻找地方躲起来!一个人都不能出现在外面!一楼必须空无一物!能藏多深藏多深!”
有了她的提醒,场中众人才如梦初醒似的纷纷朝二楼跑去,一时间木梯都被踩得嘎吱作响。
江芷瞧见李秾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震惊,扯了扯嘴角道:“有什么好意外的,我总不能因为我自己的血海深仇,让无数人跟着背负上血海深仇。”
这茶楼里有的是别人的父亲儿子手足,一旦打起来,她和李秾有能力自保,可被殃及池鱼的其他人呢?
江芷觉得血管里有无数蚂蚁在啃她的肉喝她的血,让她两眼发红寸步难行,可她将剑利索归鞘,迅速奔到魏云起身旁道:“先生,得罪了。”捞起跟一把枯木没差的小老头便往二楼跑。
等最后一个人将露在外面的衣角拽回柜子,茶楼的门也被“嘭”地踢开。
地上的两具尸体被踹了踹,垃圾似的无人问津。
江芷的目光穿过柜子指甲盖大小的窟窿,看着名长相颇邪气的青年率先进来,似乎没料到一楼是这种光景,左右望了望对后来的人道:“应该都没跑远,从后门追出去,先捉几个问问有没有见过小主人。”
茶楼二楼都是包间,走廊柜子是放酒用的,为了方便售卖干脆安在二楼,可巧今日生意好,柜里的酒空空如也,正好腾出地方供江芷几人藏身。
她就贴着窟窿看着青年在楼下来回踱步,听他嘴里自言自语道:“不对啊,百晓生那厮分明说小主人会来这家茶楼逗留,怎么别说小主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驻足顿了顿,随后像是猛地想起什么,立刻前去察看尸体伤势,之前率先追来的下属全身仅颈间一道致命伤,伤口极细,却一招致命,他看着,心想:“庐州绝没有这样的高手。”有的话早就死了。
柜子里极黑极静,江芷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她目不转睛盯着楼下的动向,只见那青年低头察看完尸体伤势,继而猛地一抬头视线和她对上!
江芷下意识收回视线,等再看,青年已经朝着楼梯方向走来,看表情应是有些狐疑,但并没有发现他们。
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响在木梯上,伴随着“咯吱咯吱”声,听到人耳朵里格外刺耳。
江芷屏声息气,在心里数着脚步声,好在这柜子正巧在二楼楼梯口,她握紧手里的剑,准备随时冲出去要了对方的命。
木梯一共四十二阶,脚步声响到第三十九道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咳嗽,继而是无数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白炼立刻冲下楼梯叩首:“堂主!”
男人道:“人呢?”
白炼道:“属下来时茶楼便空无一人,现已经派人从后门追了,说不定能有小主人的下落。”
男人深呼一口气,有些疲惫似的:“张栩这小兔崽子……”
这声音低沉到令人感到压迫,江芷一听到“堂主”两个字,便晓得是张监兵来了,她尽力不让自己失控,小心翼翼贴着窟窿再次朝楼下望去,只见一道高大的背影竖在一楼正中人群里,身披鹤氅长发披散,尚未见脸便感受到慑人气势,即便绝顶高手在场也会汗毛直竖。
可江芷却只感觉到奇异,因为她注意到,男人的满头长发是银白色的。
张九儒看模样也不过十五六岁,他爹硬老能有多老,三十多?四十多?至于满头都是银发。
一楼在火把的照耀下已经灯火通明,江芷看着男人挪动脚步转身环顾周围,而她也在看到男人的脸时全身血液骤然凝固。
在云水溪,左丘行曾说:“那谢无极是个十足的大变态,对那莲花图甚是喜爱,甚至还专门为其量身发明了一道刑罚,先在烙铁上精心雕琢出莲花的形状,再丢入烈火中烧的滚烫通红,若有人被他挑了错处抓到手,便将铁莲花硬生生烙到人脸上!”
遭其毒手的,光她知道的就有飞流儿。
而白虎堂堂主张监兵的脸上,赫然有道和飞流儿同出一辙的莲花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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