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秾紧随着她走到门口,看到房中景象也跟着呆了一下,只见墙上地上,任何被视线覆盖的角落,全部是一张张“不值钱”的画,上面的人物惟妙惟肖,真实到仿佛马上就能从画上下来诉说故事一般。
江芷不由自主走到房中,动手将画一张张整理了起来。
这房子阳光很是通透,哪怕窗户关着,外界光线好像也能通过各种犄角旮旯照射进来一般,映衬得每一张画都格外清晰。
江芷收拾了不知道多少张,从市井走卒,到画舫舞姬,到幼童嬉闹,甚至还有一张小孩做错事被娘抓住揍屁股的画,看着看着都感觉不到自己是在欣赏画,而是在浏览各地风土民情。
她被很多有趣的画面逗到了,不经意便笑出声来,直至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其中一副,笑意立刻僵在了脸上,再也笑不出来,逐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百感交集的恍然大悟。
“李秾。”江芷叫李秾名字,声音有点发哽,“我应该知道江家为什么会被牵连进七星里面了。”
昔日她每次听到“七星护龙下临安”的典故,都总觉得其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原因在于她也算是行走江湖的人,晓得人出门在外一路得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何况是当时的形势环境,行走在外所经受的危险只会比现在更可怖十倍百倍。而据她所知,“七星”里根本没有会武功的,清一水的文弱书生,就当时老弱病残的兵力来看,也根本没有能力在北越骑兵的穷追猛打下,将彼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安全送到临安。
这其中一切的谜团,都在她看到墙上那幅画时烟消云散了。
画上是在运河码头,一群尚为年轻的男子簇拥着名气度不凡的青年,依水而立,有说有笑。
守在青年跟前寸步不离的男人眉眼间与林婉婉有几分相似,想必是她父亲林采玄。剩下的人里江芷就只能认出来尚没有满面刻薄的秦辉,以及正在与秦辉交谈的男人。
男人剑眉星目,身量颀长,本是个玉树临风的标致长相,却因为神情中藏都藏不住的愁丝使人感到有些苦味。
这是她爹,江云停。
而十二年前的那时候,距离她被拐走的时间已经过去半年。
在过去被她忽视的无数细碎片段齐齐涌上脑海,她终于明白了飞流儿对她父亲的“悔恨”从何而来,明白了秦辉为何在知道她是江云停女儿后大笑不已,她全明白了。
天子能顺利到临安登基,不仅是七星的护送,还有十二楼镖局的保驾护航。
而在护送之前,可能是受到女贞威胁,江云停劝说飞流儿不要插手此事,飞流儿也因此与他断绝了来往,却没想到江云停后来会亲自护送新帝,也为时至今日的江家灭顶之灾埋下伏笔。
秦辉得知她身份时的哀恸大笑,不是作为如今的奸相秦辉而笑,而是作为当时尚未被权势蒙了心,与年少豪杰江云停惺惺相惜的“七星”之一秦慧之。
那么多曲折古怪的细节之处一一对上,最终还原一切真相的,居然是副藏在荒村中的画。
江芷定定看着画,对李秾说完“知道江家为什么会被牵连进七星里面”便再没有动静,雕像似的立在那,眼睛都很少眨,只有呼吸声格外清晰。
李秾跟着她沉默半晌,终是忍不住出声:“阿芷?”
江芷回过神,道了声“无妨”,过去将画整理好,便退出了房屋,走到门口对胖子道:“有火吗?”
胖子张口想问:“你要那干嘛?”但见这姑娘脸色不太好,害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好惹这尊大佛不开心一剑结果了他,便点头哈腰道:“您且稍等。”
待胖子两炷香后回来,手里便举了个正在燃烧的火把。
江芷接过火把,想也不想扔进了盛满画的房子里,画纸本就易燃,梅雨季过去房屋木头也干燥异常,火势顷刻扩大,黑烟顺着屋脊缝隙直往上窜。
胖子立马急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好意带你来!又按你的吩咐给你火!你怎么能二话不说就把人房子烧了!他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头子!到时候回来了住哪!”
“他不会回来了。”江芷说,“他摔倒时被一块石子磕到了后脑勺,死在了庐州通往徽州的必经之路上。”
她望着飘在半空中的滚滚黑烟,缓缓道:“临终前交待给我的其中一桩遗愿,是让我把他今生所有的画一把火烧了。”
胖子顿时愣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江芷完成任务,等大火燃烧殆尽时扭头看向李秾道:“走吧。”
李秾点了点头,一记口哨召唤来两匹马,包子首当其冲,饺子紧随其后,嘴里嚼着嫩草。
江芷上马时瞥了饺子一眼,嘴里嘟囔:“我当初买你的时候可不知道你这么能吃。”
李秾立刻捂住马耳朵,哄小孩似的:“不听不听,能吃是福。”
江芷嗤笑,忽然想到他之前说的,便问:“为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做完之前是不能说出来的?”
李秾道:“不知道,我爹以前对我说的。”
见江芷饶有兴趣,他便回忆着继续道:“说是我身体不好容易招惹祸端,想做的事情若提前说出来,冥冥中便会生出许多羁绊去阻挠,故而必须先做,做完再说。”
江芷煞有其事点头:“怪不得你话那么少,原来其中还有这种隐情。”
李秾颇有些无奈道:“他啊,既想让我多说些话敢怒敢言,又想让我避开许多口舌麻烦,岂知天底下哪有这种两全其美的事情。”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便出了村子。天边彩霞绮丽,太阳已经隐进西山。
忙完魏云起的遗嘱,她便没有了心思,打算一路快马加鞭回临安。
次日到了祭酒岭,甚至还一咬牙下血本将两匹马带上了船,毕竟水路通畅无阻,比陆路要快得多。就是两人赶的时候不太凑巧,当日出发的船上只有一间空房,江芷李秾得知只有一间的时候齐齐愣住,一时间有点接受无能。
船上管事的大哥是个急性子,手头里还忙着其他活,见两人不吱声,便着急忙慌道:“到底还要不要上船啊,再过半盏茶的功夫船就要出发了,你们不上的话就不要再耽误我时间了嘛,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除了这艘,最快出发的还要等到明天早上,江芷一着急说话不过脑子道:“上!”
李秾看奇葩一样看着她,教训的话还没说出口,江芷已经交完钱拽着他的胳膊上了船,下一刻,船身在河面已然缓缓移动。
两人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各自心情都有些懵,心理活动不约而同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江芷率先打破平静:“石头剪刀布,谁输谁打地铺。”
李秾点头同意,然后随手伸出去个“布”。
江芷看着自己这边的“石头”,陷入了沉思。
“三局两胜。”她再次提议。
李秾憋着笑,同意。再出手,“剪刀”正对上江芷的“布”。
江芷仿佛听到头顶有一行乌鸦飞过。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扬起嘴角道:“小事,打地铺就打地铺,走,跟我去看看房间吧。”
扭过头恨不得把自己那只不争气的手剁了。
船上的房间再大也没个巴掌大,何况他们摊上的还是最后一间,堪称巴掌中的巴掌,能搁下的就一张小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幸亏没什么行李,否则连个落脚的空都没有。
江芷夜晚没怎么吃东西,船上的伙食她总归吃不惯。简单梳洗完另抱来一套被褥,铺好后解了头发衣着整齐钻进去,道了声“我先睡了”便老早歇息。
李秾打坐半晌,调息完内力,再睁眼那颗黑黢黢的脑袋一动不动,估摸是进入了梦乡。
他叹了口气,下床打算将人抱到床上,掀开被子却发现江芷面色惨白,额头身上全是冷汗,牙关咬得死紧,已经毫无意识。
开始李秾以为她是受了风寒,手往她额头上一贴发现并不热,又注意到她两只手一直在自己胸口撕扯,才联想到之前左丘行曾提过的“天下无双”。
手往她脉搏上一探,果真是两股内力在抵死拉扯。
她身受重伤的时候他可以帮她疗伤,但这种时刻,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好了,你这样会伤到自己。”他将她抱回床上,伸手包住她两只手腕,静静陪她。
江芷零碎的意识慢慢回来,缓缓睁开眼睛,抬头见是李秾,气若游丝道:“没事,我都习惯了,天亮就好了。”
李秾心头一酸,终于在此刻忍不住问道:“内力被封,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芷的思绪已经变得很缓慢,张口就来的事情竟也想了一想才道:“刚下山的时候吧,我先去了北方,发现已经成了北越,朝南走的路上又遇见了清云子,他说我这样下去会死得很惨,就把我的内力全封住了。”
“我那时候怨那老头子,觉得他多管闲事。”她喃喃道,声音越来越弱,“如今看来,是该谢他,让我睡了几个月好觉……”
他身体往后仰了仰,让她靠的尽量舒服些,轻声道:“不要说话了,睡觉。”
江芷两只手被牢牢抓着,不能再去捶胸口,意识模糊中带着些哭腔道:“我难受。”声音很小,委委屈屈。
李秾下巴贴着她的发,另只手替她擦着眼角泪珠。
“我知道。”
七夕快乐啊大家,我今天依旧上班(此处省略脏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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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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