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吴波的哭声太悲壮,嚎上几嗓子居然连京兆尹府的人都给引来了。
东方俊杰听江芷说完前因后果,一句脱口而出的“死不讲理”差点从嘴里蹦出来,但碍于吴波当时还在场,他清了清嗓子派人将吴家少爷以及众捂着胳膊嗷嗷叫的家丁送回家去了,自己跟着一块去了落木斋。
这种程度的打打闹闹只能算民事纠纷,没那个上衙门的必要,去了也就是让双方道歉的道歉认错的认错,然后各回各家。
江盼宁身上没大碍,就是半张脸肿的跟发糕似的,被李大夫上药时疼得呲牙咧嘴,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江芷见他无碍了,自己鸟悄儿摸出了门,等大家发现少个人的时候她影子都莫得。
李秾道:“应该是去找吴家人算账了。”说着抬腿跟了上去。
董生早回了十二楼,林婉婉叮嘱了江盼宁些话,便带着文儿墨儿回十二楼给他煮粥——脸一肿嘴就张不开更别说咀嚼,他最近十天半个月应该只能吃些软和的糕点和汤粥。
李大夫给他上完药便收拾那些瓶瓶罐罐,收拾完出去打水净手,屋子里一时间就剩下江盼宁和东方俊杰两个人。
这俩人关系虽算不上多亲近,但江盼宁痴傻的时候可没少蹭人家油条吃,加上东方俊杰本来脾气就好,明明自己年纪就不大,偏偏还看江盼宁跟看小辈似的,便忍不住偏心他。
“吴家少爷这一闹让临安城一半人都知道同兴镖局少东家不讲理了,他家里人要是还有几分脑子,便知道不该再来招惹你,否则落人话柄。”东方俊杰道,“以后再有这种难缠的家伙,直接让人去衙门找我,或者找赵捕头。”
说到这他便叹了口气,口吻有些无奈:“虽你姐出马一个顶仨,但树大招风,在镖局彻底开起来前最好不要太引人注目,何况她武功太高了,万一气头上没个轻重,打死人就糟糕了。”
江盼宁一双空洞的眼眸在这时才算恢复了点神采,听东方俊杰提到他姐,他回忆起方才江芷出手的场景,再傻也该知道自己姐姐不是一般人,却仍不死心似的,启唇试探着问:“我阿姐……很厉害吗?”
东方俊杰乐了,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她不厉害谁厉害?”
他将江芷从到临安到外出走镖中间所经历的一切都跟江盼宁讲了一遍,无论是夜上八仙山,还是击败朱雀主宰了白虎主,这些随便捡一件都够说书先生扯一天的戏剧性情节,被东方俊杰最后以一句话轻飘飘概括:“你姐她无所不能。”
小孩都向往英雄,江盼宁也是。
可得知了自己姐姐是个英雄,他没有任何的喜出望外,反而眼里的神采,在随着东方俊杰话中最后一个字落下慢慢消失殆尽。
东方俊杰当然察觉到了小孩的异常,问他怎么了,江盼宁摇了摇头说:“我没事。”接着身子往床榻上一躺人往里一转,“我想睡会觉。”
东方俊杰便识相站起来走人,心里回味刚才自己是不是说错了哪句话。
日头从高高挂起到渐渐西斜,江芷直到傍晚才回来。
她头上钗环一如出门时齐整,应当是没有动过手,就是嘴边沾着几颗黑乎乎的芝麻粒,应该是来时嚼了一路椒盐酥所致。
不仅自己手里揣着酥,李秾也帮她提了两盒零嘴点心,不能伸手替她抹去,眼神便往她唇边一瞟:“把你嘴边的‘痣’擦擦。”
江芷伸手往嘴上随便一抹,噙着笑又掏了块酥往李秾嘴边递,这东西偏咸口,没什么甜味,她料定他不会喜欢,所以递出去便等着他摇头再伸回来。
李秾却并没有摇头,而是顿了一下稍微垂首,长睫遮住目光,启唇将将酥咬进嘴里。
嗯,一如他想象中的不好吃,江芷的口味令人捉摸不透。
但见她嘴角噙笑眉上有春风,他自己的心情也忍不住愉悦起来,白天那一星半点的糟心事显得无关痛痒,问她:“就那么开心?”
江芷理所当然点头:“当然开心,毕竟我不仅让吴波挨了巴掌,还要来了江盼宁的药费休养费误工费心智受伤费,算是掰回一局。”
各种稀奇古怪的费用加起来,不多不少五百两。
江芷虽然扯犊子时很不正经,但在正经事上的伶牙俐齿算是让李秾今天开了眼。
五百两,就算是天潢贵胄也不能根说拔就能拔的汗毛。
所以江芷在吴家狮子大开口时理所应当迎来了吴大姑娘的怒斥:“五百两!你当我们吴家是冤大头吗什么数字都敢开!”
江芷便无辜道:“可吴公子打人的时候可说了,五百两也就是他的一只鞋钱,吴家家大业大,竟连一只鞋钱都吝啬于掏吗?”
当时吴大姑奶奶脸上出现的表情能让江芷笑一年。
越想越想笑,她一推门,扬声道:“江盼宁快出来!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
丝毫动静没有。
坐在院中喝茶的李大夫跟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手往里指了指,又摇了摇头。
她瞬间懂了什么意思,这是在说:“人在里面,心情不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放以前她肯定冲进去抓住臭小子衣领把人拎出来盘问盘问到底在犯什么别扭病。但今天特殊,她能原谅他的小脾气小性子。
以为小屁孩还没从上午的委屈里缓回来,江芷蹑手蹑脚进去,一眼便看见床上那个圆滚滚的后脑勺,眉眼下意识弯了起来,走过去道:“听李叔说你已经在床上窝了一天了,快点起来吃点东西,我已经去吴家给你出过头了,吴明雄已经跟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吴波出门,你想去哪玩就能去哪玩,快起床。”
然而江盼宁依旧一动不动稳如山。
江芷知道他肯定没睡着,行吧,今天她愿意忍他一回。
她又往床边走了几步,放轻声音道:“我还买了椒盐酥,香香咸咸的很好吃,不信你闻闻。”说完便从油纸包里摸出一块伸手往江盼宁鼻子根儿凑过去。
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躺在床上分明一动不动的江盼宁会在突然间扬起手臂将她整个人一把推开,手里的酥一个没拿稳,掉在地上摔成个粉身碎骨。
江芷整个人都呆了,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酥,又抬头看了看江盼宁。
小孩双目含泪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离我远点。”
江芷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掺和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委屈,比被人揍了都难受。
她上前将江盼宁一把拎起来,忍着鼻头酸涩道:“我招你惹你了!我好心好意给你带吃的,你不领情就算了,凭什么推我!我是你姐姐!”
江盼宁颤抖着轻嗤一声:“姐姐?”
“姐姐,我问你,你第一次到临安是几月几日。”
江芷浑身一僵,抓住江盼宁衣襟的手不由松开,眼神飘忽闪躲。
这是她哪怕被人逼入绝境都没有过的退缩反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江芷始终没有说出那个答案,并非她刻意隐瞒,而是此刻她的牙关咬得死死的,但凡松懈些情绪就可能全崩塌。
“是二月初三吧。”江盼宁道。
江芷闭上眼睛,没有出声。
江盼宁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沾着血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加上他现在说话困难,声音便有种类似哭泣的呜咽。
“你但凡早来上两个时辰……不对一个时辰也好,爹娘便可能不会死!江家也不会沦落到这种田地!你那么厉害,谁都打得过什么难题都能解决,为什么就不能早来那一时半会!为什么啊!”
江芷吞了下喉咙,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江盼宁道:“对不起。”
江盼宁泪珠子从眼里一颗颗滚下来,双手用力推江芷:“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走!”
李大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难得发了次火:“江盼宁!你怎么跟你姐说话!”
江盼宁钻进被子里大哭道:“你们都向着她!全是我不对我不好!为什么我没跟我爹娘一块死了!他们不在,以后就没人疼我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江芷便尽数恍惚了,她当时精神状态很差,连怎么出的屋子都不知道,耳畔只有江盼宁的哭声。
等回过神,天已经黑了,天上皓月当空,银辉洋洋洒洒落了人间满地。她在西子湖畔听波浪拍岸,旁边坐着李秾。
此时约摸夜挺深,周围都没什么人,只有他俩有雅兴半夜来这吹凉风。
李秾道:“童言无忌,别和他一般见识,”顿了顿,又说,“要想和他一般见识,我替你揍一顿。”
江芷笑了下,笑容比梅雨季的天还愁云惨淡。
“我没生他气。”她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我是在生自己气。”
“其实我自己也想了很多次,如果那天晚上我早来些,没在路上多管那些有的没的闲事,是不是就能改变如今的结局,我爹娘也不会死。”
“可是李秾,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江芷脸颊上仿佛有一抹清亮流淌而过,顺着下巴落进衣襟里,如天上流星,一闪即逝。
李秾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过得去的过不去的,难熬的痛苦的绝望的,终有一日,会随秋风零落成泥碾作尘,待到春暖花开日,一切希望,便春风吹又生。
突然间好想开个上来就酱酱酿酿的娇软女主解馋,十万字就完结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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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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