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的心像是被击中了一下,软软地塌陷下去一块。转回头神情故作寻常道:“我生你的气,不是因为你不跟我说这些。”
李秾不解了:“那是因为什么?”
江芷深吸口气呼出来,说:“如果我跟你说我也不知道原因在哪,你会信吗。”
李秾一时无话,有些愕然。
“你过去跟我说,每个人都有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的秘密,这话我其实很认同。”江芷睫毛垂下去,覆盖住眼中的情绪,“但我会止不住的难过,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懊恼,我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一切发泄出来,便成了这幅对你生气的样子了。”
林中安静,唯能听见叶落虫鸣。
李秾伸手将沾在江芷发上的叶子拂开,对她道:“莫要觉得你对我无能为力,若非是你,我可能还待在医馆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采药治病,走不了那么多的路,亦看不到那么多的风景。”
从小便在寻找安稳的江芷有些不理解,抬脸反问:“那样不好吗?”
李秾道:“好是好,但我不喜欢。”
等走出树林,外面人已经等候他俩多时,众人本来见俩人出来刚松一口气,结果看到李秾肩头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不由得又通通揪紧了心弦。
江芷把吴仁义的来历简单说了下,主要是怎么认识的发生了什么,除了认识她爹这一点让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总觉得太突然。
李秾找来草药给半死不活的老吴处理了下伤口,所幸伤口虽多但没伤着骨头,昏倒是因为疲劳过度,睡一觉醒来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戚沈两家光装人用的马车就有三辆,腾点地方出来放吴仁义算是绰绰有余,江芷把人塞进去躺着后还有心情吃点东西,吃饱喝足继续上路。
天气变凉,昼短夜长。傍晚夕阳刺眼得紧,金灿灿的到处都是,待这刺眼的余晖消失,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若江芷身边只有李秾董生,她必定什么时候累什么时候歇,可这两大家子男女老少都不是什么精力充沛的人,若连夜赶路把他们累病了,得不偿失。
此时所在之地离人烟旺盛的城镇还有些距离,江芷带李秾找了半天,最终找到了间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的茅草屋。茅草屋从外面看不大,里面倒是挺宽敞,江芷生上火,李秾在各个角落撒了点硫磺逼退蛇虫鼠蚁,一番打扫下来,暂且能当个安身之所。
沈夫人讲究惯了,纵使条件简陋也要让自己和身边人尽量过的舒舒服服的,所以将马车上带的被褥尽数拿了出来,先用干净的树叶子在地上铺一层,再把被褥仆在叶子上,这样既不会脏了被褥,睡起来也更舒服。
江芷帮忙收拾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似乎还忘了个人没弄下来,便回到马车旁三下五除二把尚在昏睡的吴仁义拖到了屋子里。可能是动作些许粗鲁,走那么长路没把人颠醒,硬生生被她给拽醒了。
吴仁义醒来先是一阵咳嗽,接着张口便要水,嗓子沙哑的跟被拿火烤过一样。
江芷顺手抓住水壶扔过去,吴仁义就跟濒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口咬掉壶塞仰头便灌,多余的水珠溅了自己满脸也不停歇。
其他人在火光中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这个满身是血的紫衣男人,时不时低声说些什么。
江芷将自己和李秾董生的被褥安排在了门口,戚家沈家的都是在里面,两边被褥中间隔着篝火,篝火上烤着干粮腌肉之类的吃食,烧得通红的木头在火中噼里啪啦作响。
一阵“咕嘟”声过去,吴仁义终于停下来大喘着粗气,抬手将脸上的水珠抹干净。
江芷这时候才看清此人长什么样,差不多四十出头,两腮法令纹略深,浓眉高鼻梁,两只眼睛不算小,但眼尾往下耷拉,整体看上去便有些沉郁。
更别说他现在刚死里逃生不久。
江芷打量着这张脸,越打量越觉得面熟,走过去蹲下看着男人道:“十二年前七星护龙下江南,你是不是也跟着一起了?”
如果她没记错,魏云起那张在运河码头记录新帝登岸所作的画,上面的陌生面孔正有一张是属于这个人的,十二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不至于让一个人改头换面。
男人呼吸刚喘匀,见江芷知道他,二话不说又抽抽着哭了起来,悲痛欲绝道:“可怜我江兄为人侠肝义胆,到头来竟不得善终!老天无眼啊!”
江芷已经差不多快习惯了一有谁提她爹上来就是一顿哭,哭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怪烦人的。
“死都死了,哭又不会让他起死回生。”她掏了掏耳朵道,“剩下的水在马车里,篝火上有吃的,你的被褥在靠门另一边,渴了饿了困了自己解决,明天我们一早会上路,到时候你该上哪上哪吧。”
这边还正伤春悲秋的吴仁义被江芷连珠炮似的一顿安排连脑子带人都是懵的,瞧着江芷愣了半天,最终干巴巴吐出一句:“肖似其母……肖似其母……”
江芷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里,道:“我才干不出来拔剑自刎的事情,别说我像我娘。”
沈夫人带来的被子软乎乎香喷喷的,江芷头回风餐露宿有这待遇,没多久便被困神席卷进入了梦乡。
董生自告奋勇守夜,不过人到底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守得了上半夜守不了下半夜,到了下半夜他杵在门口都能鼾声似雷,更别说里面的人了,只会睡得更香。
除了江芷以外。
她又做梦了,也不知是否因为睡前提到爹娘的缘故,她梦里又回到了初到临安的那晚。夜很黑,烛火摇曳,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她爹死不瞑目,她娘挥剑自刎……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梦里梦外的江芷仿佛是两个人,梦里的她还没经历后来发生的一切,不晓得这一切的真相,能做的只有不断问着自己:“怎么会这样。”
快窒息了。
梦中崩溃的边缘,一只手将她整个人摇醒,江芷睁开眼睛,发现李秾正在看她,发现她醒来便关切地问:“怎么了?”
江芷大喘了两口气,伸手将眼角冰凉的泪抹干净,说:“没事,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她很多时候其实很想不明白,她爹已经将当年十二楼护送过圣上的消息封锁成这样,白虎堂到底是怎么知道江家和那件事有关联的?而且无论怎么看张监兵都应该更恨参与整个事件的“七星”,为什么会率先对十二楼下手?
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气氛死寂,李秾就这么静静守着她,忽然道:“要不要抱一下?”
江芷顿时哭笑不得,心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做个噩梦还需要被大人抱在怀里哄。拒绝的话眼看就要从嘴里出来,她却感到身体一轻,待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李秾怀里。
脸贴在他胸膛上,视野变得一片漆黑,彼此心跳声却格外清晰。
李秾轻拍着她后背,给她低声吟唱起了童谣——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他的变声阶段尚未完全过去,声音介于少年与男性之间,清中带哑。
江芷安静听完,轻声问道:“怎么想起来给我唱歌了?”
李秾:“小时候我做噩梦,我娘就这样哄我。”
这还是江芷头回从他口中听说关于他娘的事情,便忍不住多问:“你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话很轻,很温柔。”不知怎么,他环抱着她的胳膊又收紧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江芷感觉到头顶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绵长,这是李秾已经睡着的征兆。
她从他怀里悄悄挣脱出来,借着月光看他眉眼,看他瘦窄的鼻和纤薄的唇,感慨明明谁看了都要道一声“凉薄”的长相,却会做饭洗衣收拾家务,对外人话不愿意说一句,对她就整天大气不敢出,受委屈了就在她房门口等着,她要往哪去他就跟着,一副很好拿捏的样子……
江芷甩了甩头,心道一声“色令智昏”,天王老子好拿捏李秾都不会好拿捏,她真是疯了才会有这种想法。
她从被窝里鸟悄儿爬出去,准备让董生回来睡觉,后半夜她来守。
穿好鞋正蹑手蹑脚往门口摸,黑暗中只听旁边传来一声凄厉地:“不要过来!”
不仅把她吓得寒毛直竖,还把不少人从睡梦中惊醒。她仔细一琢磨那个声音,发现是吴仁义的,便以为他是因白天的事情惊吓过度导致夜有所梦,松口气让被吵醒的人继续睡了,想来那声“不要过来”自然是他在梦里对青龙堂狗腿子吼的。
心刚放回肚子里,江芷打算继续往外走,便听到吴仁义又吼了一句梦话,这回她彻底走不动路了,两只脚如同被钉死在地上般动弹不得。
因为,吴仁义吼的是:“江云停!你不要过来!”
李秾唱的童谣是《苇编五绝》
牙镶回来了,能继续吃喝了,开心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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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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