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缓缓转过头,目光幽深如井,死死盯着吴仁义。
睡梦中的吴仁义整张脸的五官都扭曲成了狰狞的模样,手舞足蹈地争辩道:“是你不愿意给我噬魂令我才出此下策!你不要过来!明明是张监兵杀了你!你要找就去找他啊!不要找我!”
吴仁义梦到此时双目猛地一睁,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历经的都是假的,一切不过噩梦一场,方放下心来喘了两口气。待到平息下来没片刻,他觉得头皮发紧浑身发僵,好像有道视线对着自己。
抬头,正好在漆黑中对上江芷的眼睛。
江芷从将目光放到吴仁义身上起眼睛便一眨没有眨过,如同雕像一般。直至此刻吴仁义醒来,她才像是恢复成了带有情绪的活人,张口问道:“我爹怎么会和噬魂令扯上牵连,江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惨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吴仁义呆若木鸡,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说梦话酿下了大错,逐急中生智装大尾巴狼道:“我真不知道侄女儿你在说些什么,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江兄不是被张监兵所杀,而是被我失手害死,我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毕竟梦都是相反的,当不得真。”
江芷低头,手握上冰凉的剑柄,懒懒道:“可我怎么听人说,只有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梦。”话音未落长剑脱鞘而出,闪着凛凛寒光朝吴仁义刺去!
吴仁义身受重伤,但脚上功夫极好,先是一下踢开被子挡住江芷视线,等棉被被剑刺穿,他已经蹿到对面就近将沈奕从被窝里一把拖了出来!
沈奕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挟持为人质,登时方寸大乱凄厉尖叫。
沈夫人睁眼见儿子的喉咙被人从后掐住,两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莲儿哭着跟吴仁义讲条件,要用自己将沈奕换过来,得亏被自家父母和公公拉结实才被傻傻冲过去沦为一双人质。
吴仁义靠着沈奕作掩护一步步往门外退,江芷跟一步他便大喝一声:“不要过来!”活似被踩尾巴的猫。
江芷为确保沈奕安全,便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跟,步伐停在门口,目光如炬盯着一丈开外的家伙。
吴仁义凶神恶煞道:“立刻出来个人去给我备上一匹马!动作要快!否则——”说着,掐在沈奕脖子上的左手一紧。沈奕就像个被蹭破皮的毛桃,立刻又凄厉乱叫起来,莲儿江芷身后听着,心都要碎了。
李秾不动声色从江芷身旁出去,作势要去牵马。
江芷在这时对外面的人道:“我父亲一生与人无争,究竟为何招来你们接二连三的陷害!”
吴仁义忽然变得似惊似悲,声音低下去,眼神闪躲道:“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注意力眨眼被江芷吸去大半,等吴仁义反应过来身后生变,已经为时已晚。
李秾扬手便冲他后颈来了一记手刀,按理说正常人挨这一下该当即昏死过去,但吴仁义在重伤情况下也只是浑身一麻瘫倒在地。
李秾将吓傻了的沈奕一把捞起来送到安全区域,过程中听到短暂地两声打斗声,等出来,江芷正提剑望着山林的方向,而她身边全然没有了吴仁义的身影。
“人呢?”李秾走过去问道。
江芷道:“跑了,这家伙轻功不错。”虽然明显是拼了老命的程度。
说完转身回去,没有选择继续追下去。
李秾知道江芷,如果她对眼前大事没有反应,说明她心中有件更大的事情值得推敲。
“这个人无论是刚才挟持沈奕,还是对我出手,用的都是左手。”江芷声音舒缓平稳,陷入回忆似的,“如果没猜错,当初我到十二楼第一天遇到的蒙面人,应该就是他。”
风头都没过便忙不迭回去,说明当时的江家还有他想得到的东西。
既然提到了想得到的,那么话题就不得不回到吴仁义的那两句梦话上——江家和噬魂令到底有什么关系?
江芷记得特别清楚,那个邪门东西从武功路数上来讲和自己这所谓“天下无双”是克星,只不过噬魂令的主人昴日君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亦无人知晓噬魂令到底有多强,所以大多数人都把他当成传说般的人物,少有人放在心上。
眼下江家大仇看似得报,但江芷越琢磨越觉得,这其中的关键点恐怕不是十二楼当初护送过皇帝,而是别的东西,比如这个“噬魂令”。
张监兵武功高强性格自负,又因常年修习修罗道而走火入魔,极容易受人教唆,这样类型的人,不是正适合做棋子吗?
她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秋风一吹,浑身冰凉。
戚家沈家对着二人又是千恩万谢,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
江芷却平静道:“人本来就是我带回来的,出了事情当然也该我解决,此事害你们受了惊吓,是我对不起诸位。”
等人再度睡下,后半夜她让董生去睡觉,自己守在门口,望着深沉如墨的夜空和夜空上点缀着的几点寒星,双手托腮发起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秾走过去,伸手递她一个表皮乌黑闻起来喷香的烤土豆。
这是他煨在火里打算早上给她当早点的,看后半夜长夜漫漫,干脆给她提前打个牙祭。
江芷忍着烫把表面那层黑乎乎的皮扒了,吹了吹啊呜咬了口,细腻绵软的口感顿时溢满口腔,烤糊的地方焦香焦香的,引人食欲大开。
两人就这样安静坐着,一个专注吃东西一个专注打坐,各司其职各忙各的。
忽的,江芷道:“你这样总是无条件站在我这一边,以后会很容易受我牵连的。”
李秾睁眼,转头看她:“指什么。”
江芷又咬了口土豆:“比如今天这件事,沈奕如果在吴仁义手里出了什么差错,我就成了罪人,你便是帮凶,你说你冤不冤?”
李秾听完,面不改色道:“那又如何。”
江芷吃了一惊,啃土豆的动作顿时僵住了,望着李秾愣了一愣道:“在你们行医的眼里,人命不是价值千金吗?”
李秾不以为然,淡然道:“我杀的人还少么。”
江芷一寻思,发现是这么个道理。
她杀人利索是因为从小就在不断逃命中度过,遇到危险下意识回击几乎成了条件反射。李秾为什么会成为这么合格的杀手,说实话,她一直挺想不明白。
李老爹宅心仁厚,杀条鱼都要“阿弥陀佛”半天安抚安抚小心脏,给穷人看病不收钱,家中本来就穷的叮当响,上街看到乞丐讨钱还忍不住留下两个子儿让人家吃顿饱饭。李夫人虽然江芷极少听这爷俩提起,但料定也是个极善良温柔的女子,否则不会跟了一穷二白的李决明过苦日子。
这般组合是怎么生出李秾这样个异数的,是桩学问。
江芷发了会儿呆,不知怎的想起来左丘行曾对她说过的一些话,那时候她只当他胡说八道,如今再想却慢慢感到紧张,看向李秾时,喉咙都有些发紧。
注意到投在自己侧脸的目光,李秾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想对你说……”江芷组织了下语言,“早点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说着就要往嘴里再塞一口土豆,却来突如其来的一只手夺走个结实。
“凉了,别吃了。”李秾站起来,却不急着走,而是弯腰看着江芷的脸,凤眸微眯,“江芷,你有没有发现你在心口不一的时候,特别喜欢往嘴里塞东西来掩饰不自然。”
江芷不服地上扬了下眉毛,明知故问:“有吗?”
李秾伸手将她嘴角的土豆碎屑拨开,轻笑一声道:“特别有。”
等人进去了,江芷懊恼地一拍脑门,心道这毛病以后得改。
后半夜她守到什么时候睡着的后来已经不记得了,总之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被热心市民李公子塞进马车颠了半路,五脏六腑差点调换了个跟头,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来。
昨夜里经历的种种仿佛一场梦似的,醒来谁也没有再提,连饱受惊吓的沈奕都神色如常,想来是被妻子父母交待过。
傍晚时分一行人路过小镇,干脆停下来找家客栈留宿一宿,顺带好好吃顿饭。
小镇名字取的颇有诗意,名为“留燕”,到了客栈江芷还遇到了同在走镖的几个镖师。对方见进来的是江家镖旗,便料到她是传闻中接手十二楼不久的江大姑娘,开始时还小心翼翼上前攀谈,后来见江芷为人没那么多架子,便敞开怀聊起这一路走镖的奇闻异事来。
过程中江芷时而点头时而沉默,虽在认真听,但不怎么发表意见,
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唯李秾注意到她一直在喝水。
半夜时分董生被江芷从房中叫出去。走廊烛火中,少女长睫如鸦羽,覆盖住眼眸中的所有情绪,肤白如雪,面孔素净到令人有些生畏。
“我要前往滁州,天不亮出发,这趟镖要辛苦你一人走了,到了临安以后管林姑娘多要两份银子。”
董生虽震惊于她的行程突变,但做伙计的没有干涉老板主意的道理,何况独自走镖,对他来说也是种挑战。
不过留意到江芷话中细节,他挠头问道:“我是没什么,但……李公子怎么办?”
江芷冲楼下扬了下下巴,正对上八仙桌旁气定神闲喝茶的李某人。
“他说我这回要是再把他丢下来,他就回临安到处说我对他始乱终弃不管不问,让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他也找不到媳妇,大家都别想好过。”
始乱终弃,字面上指玩弄之后又丢掉不要。
江芷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忍直视:“我何曾乱过!他净会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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