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因为常年在水里泡着,从里到外已经被水腐蚀得不成样子,加上还有鱼虾啃食,没成一堆渣渣就不错了,早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模样。
江芷拖家带口从京兆府离开,到家以后吃了些东西,各自回房休息。
江盼宁还不知道这其中隐情,跑江芷房里一问方晓得厉害,沉思片刻一拍脑袋瓜道:“只要通过靴子确定出来那人是谁,案子不就有了特别大的突破口了吗?”
江芷却说:“没那么容易。”
“先不说时间久远,临安城百姓流动量又巨大,光是你说的那第一条,‘通过靴子确定出来人是谁’,便是难上加难的存在了,不过——”江芷话锋一转,眼神低沉,“那靴子的样式是有些奇怪,也不知是被腐蚀得厉害的缘故,我居然感觉从未在生活中见过与它一样的。”
夜已深,烛火如豆,光芒柔和。
江盼宁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碎碎念:“姐我回去睡觉了。”
江芷“嗯”了一声,说:“害怕就去找你谢大哥睡吧,临时在他房中搭张床便是。”
“知道了。”
刚在十二楼住下那阵儿,江盼宁夜里总做噩梦,挺大一小子,总不能让他跟姐姐一间屋,便打发到董生房里了。董生是个武夫,平日里不走镖的时候不是练拳就是扎马步,到了夜里呼噜震天响,江盼宁仅忍受一夜便再也不愿往他房里去了。
现在可好,来了个斯斯文文的谢账房,别说呼噜声,当天夜里江盼宁好几次差点没忍住起来,想过去看看谢望还有没有气儿。
谢望太久没睡过好觉,十二楼里的被子松松软软,钻进去就像滚到棉花团里,还不用担心有人追杀自己,一颗漂泊小半世的心好不容易拥有一些安全感,弄得他一睡着就跟死了似的。
往后几天,江芷没准江盼宁再跑出去撒欢儿。他都十岁了,这个时候再不用心读书学武,等到长大成了吴波那个鬼样子,不够给她丢人的。
期间她想到李秾字写得好看,特地把人从十二楼拉过来,给江盼宁当了几天老师,江盼宁对他这不苟言笑的李大哥也是真的有些发怵,故而学得异常认真,把原先落下的功课补回来不少。
这日,江芷一大早起来再去落木斋请李秾,顺便蹭顿饭。
街上有那么一小支敲锣打滚的队伍,人人腰间系红绸,四个轿夫抬着个大红花轿,排场不大,不晓得是哪户寻常人家娶妻。
到了落木斋,菌子瘦肉粥正好出锅,李秾算到了她要来,一早就给她熬下了。
江芷喝了一口,端着碗朝房中走,顺便提了一嘴街上的场面。
李秾从坛子里捞出一只腌萝卜,切丁、装盘、调制,一气呵成,同时不忘回答:“应该是王家的。”
江芷当时还懵了一下,确认道:“王小豆家里?”
“嗯。”李秾端着咸菜进入堂屋,正好对上那双饱含疑惑的凤眼,便解释说:“小豆的亲娘前几日夜里便死了,这一个,是他爹给他找的后娘。”
江芷吃了好大一惊,瞪圆了眼睛道:“死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没打棺材,也没吹锣鼓,说是家里穷,找张草席将人一卷便埋了。”李秾说这些话时声音都没什么波澜,似乎并不能引起他情绪上多大的起伏。
但江芷是结结实实的被气到了,她放下粥碗一拍桌子:“没钱给发妻下葬,倒是有钱给儿子娶后娘!”
何况夫人死了还没几天就忙着续弦,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李秾本身对这些事情无感,倒是被江芷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动静小点。
江芷才想起来李大夫总半夜被人喊出去看急病,这个点儿应当还没醒,便连忙消停,低头乖乖喝粥。
不过心中依旧把王小豆他爹骂了几百遍。
今天回到十二楼没急着让江盼宁忙正事,江盼宁自己倒觉得不自在起来,打完拳便气喘吁吁跑去问她:“姐,咱们今天读论语还是尚书?”
江芷瞥了眼已经被左丘行拉去扯犊子的李秾,说:“不着急,功课得会劳逸结合,你今天休息一天,出去找王小豆玩吧。”
亲娘头七没过亲爹忙着迎新妇,总不能让那孩子身边连个能安慰他的人都没有。
江盼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朝江芷确认了一遍,才开心的一蹦三尺高道:“太好了!终于能放松一下了!”蹦完就往外跑,想也不想就知道肯定是找小豆玩去。
江芷却在这时突然叫住他:“等等!”
江盼宁强行刹住车,转头困惑望她:“怎么了姐?”
江芷抿了抿唇,道:“小豆亲娘前几天去世了,今天他爹给他娶了个后娘,你等会若见了他,不该说的不要说,只管陪着便是了。”
江盼宁的眼睛简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睁成了圆形,他已经不可置信到连话都说不出,等反应过来,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大步一迈跑出了十二楼。
等江盼宁一走,一群人便围上了江芷,可见方才那一句话震惊的不止是江盼宁一人。
文儿听完,气鼓鼓地将手里帕子一绞道:“男人没个好东西!”
让在场所有听八卦的男人们为之心惊肉跳。
晌午时京兆府来人,请江芷过去一趟。
江芷料到是关于西子湖沉尸案,便未犹豫,打算独自过去。林婉婉想陪同,江芷觉得外面冷,便没让她折腾,在家安心等自己回来便是了。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该长的“尾巴”也挡不住。
京兆府离十二楼不算远,江芷披了身鹅黄苏绣斗篷,打算走着过去。刚出十二楼大门,一扭头,旁边便站着李秾。
自从经脉恢复以后,这老兄天冷都不带添衣的,一身洗到发白的干净布衣勾出挺拔身姿,倒把街上披裘穿袄的其余人衬得臃肿笨重好似大鹅。
除了把他从落木斋叫到十二楼走得那一小段路,这貌似还是两人从回来临安以来,头一回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
且街上人还如此热闹,眼睛一双一双的,齐唰唰落到二人身上。
江芷有意走快一点,好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开一段儿。不过李秾腿长,无论她走得再怎样快,他都能保持在她稍稍侧目便能看到的位置。
“不怕被人说闲话?”江芷低声问。
晌午太阳正大,李秾眯了眼睛,平时少有的闲适姿态:“我和你的闲话还少?”
青春正盛的少年少女,出去走镖一走就是几个月,虽说李大夫解释了不知道多少遍他二人间清清白白,不过众口铄金,外面早不知道把他俩传成了什么样。
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两人站在一起,太登对了。都不需要说什么话,一个对视便忍不住叫人浮想联翩。
只不过江芷父母双亡,自己凭本事撑起镖局,谁也不能做她的主,谁也没资格说她。
至于李秾,在江芷未出现前,除了他爹,他又在乎过谁?
江芷收回眼角余光,轻斥:“离经叛道。”
李秾:“彼此彼此。”
江芷简直想飞他一记白眼。
二人明里一吵暗里一怼的,不知不觉便到了京兆府。
这回是府尹大人亲自问话,将他们怎么捡到的靴子,怎么送回来,里里外外又盘问了一遍。
江芷瞧方寻风的面色发沉,眸中隐有忧色,便越发觉得这起案子没那么简单。
出了审堂,东方俊杰正好在等他们,江芷没迟疑,直接问道:“我瞧方大人脸色不太好,这起案子怪棘手吗?”
东方俊杰精神气倒好了挺多,年轻人没那么多心思,只要案子有了眉目,他就有动力继续查下去。
便在朝门口走的功夫里,把最新发现跟江芷李秾全盘托出。
“那只靴子乃是官制的,而且是兵部的样式。”
此言一出,江芷李秾同时吃了一惊。
东方俊杰道:“八年前的旧模子,大家早都穿烂扔了。兵部上下小几十人,我和舅舅这几天把兵部八年来的就职册子都快翻烂了,也没有找到任何下落不明或离职还乡的人,根本没办法确定尸骨的身份。”
悬案悬到最后,弄不好就要随便找个借口结案。和当初结江家案一样。
想到这里,未免勾起了江芷不太好的回忆,便没在衙门逗留,和李秾出了门就打算往十二楼去。
京兆府左右墙上贴了不少通缉犯的画像,江芷路过扫了两眼,发现这些人要么满脸横肉眼神凶狠,要么就看着老实平庸,但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疤痕。
江芷打量着这些疤,忽然想到了在赫连业府中那个脸上有十字疤的男人,便随口对李秾说:“你说,一个人脸上该受过什么样的伤,会有十字形的疤呢?”
李秾顿住,尚未回答她的问题,便有一道人影冲到江芷身后!伸手想要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李秾急忙道:“小心!”
江芷警惕性极强,下意识便侧身一躲出手一拳。
不过在她看清人是谁后,硬是将那一拳又生生收了回来。
老人家头发花白神情恍惚,身穿一袭打补丁的粗布头,手里提着一盒上好的点心,华贵考究的食盒与他自己本身状态格格不入,丝毫没有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影子。
江芷蹙了眉头,有些无法理解地唤道:“阿勒老先生?”
这老头疯疯癫癫是人尽皆知的,不过从没有伤过人,今日这出是怎么回事?
阿勒双目闪烁飘忽,激动到有些无法自持,往前走了一步,颤声问江芷:“十字疤……你见过有十字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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