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转折

如雷贯耳的三个字,在江芷脑海中翻起巨大的惊涛骇浪,但她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怔了怔,条件反射般再次挥剑,把袭来的大镰刀自手柄拦腰砍断,一脚将镰刀头踢出十丈开外。

鬼镰使彻底慌了神,知道这样再打下去也是徒劳,干脆掐指吹了记口哨,示意所有人暂且撤退。

此时华山派死伤惨重,明教伤亡寥寥,若非有江芷和一眼看上去便不好惹的白衣小子在,他们不会放过这么个送上门的机会。

鬼镰使恨得咬牙切齿,面朝江芷一步步退后,与同猎人对峙的恶狼无异。

换作一般人,可能这时候见好就收撤退要紧,江芷握剑的手却越发紧了紧,侧过脸朝身后喊了句:“要跑赶紧跑。”

随后大步一迈,单枪匹马往前走去。

鬼镰使觉得这丫头片子也是疯了,眼见即将退到堂中,扯破嗓子吼了一句:“再往前一步!你死无葬身之地!”

江芷足尖一点,一举跃到一众邪魔跟前,勾唇笑道:“到底谁死无葬身之地,还不一定呢。”

青龙堂大殿内,针落有声,寂寥空荡。

屋顶高百尺,天窗开着,阳光从天窗钻进来,正巧照射在茶案上,空中漂浮的浮尘,清晰可见,触手可及,如精灵翩翩起舞。

门是关着的,但钱孟章仿佛能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抿了口茶水道:“你我的算盘都打错了,看来今日光明顶要好生热闹一番了。”

坐于对面的人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脸也不例外。

闻言轻嗤一声道:“来者不善呐。”

声音虽然苍老,但透着股子清润,捏住茶盏的手,骨节分明。

钱孟章举起了手,食指指着对面人,一点一顿道:“你才是来者。”

门外喧杂声起,“哐当”一声,大门被一脚踹开,鬼镰使随之飞进来,沙包似的摔了个四仰八叉。

一瞬间,黑影身姿一闪,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高座上从始至终都只有钱孟章一人。

鬼镰使嗷嗷叫痛,痛呼完,爬起来便冲高座上的人道:“堂主!那丫头杀过来了!”

话音落下身上一沉,有道力气落在了他的背上,人便重新趴了下去,嘴里连连求饶。

江芷脚踩鬼镰使,抬脸打量翠玉石阶之上的中年男子:“你就是钱孟章?”

着实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阎陵光妖,张监兵恶,见之则能感受到呼之欲出的邪魔气息,一看就知道是个练邪功的。

而眼前的这个人,青袍玉冠髯长至腹,双目清清明明,眉宇间也没什么戾气,甚至还有股清风明月的书卷气,全身上下连件趁手的兵器没有,唯独腰间别着一只金烟斗。

不像邪魔,倒像个举子,与外面盛传的“阴险狡诈”四字怎么都沾不上边。

钱孟章神情淡淡,嘴角的笑很浅,望着小姑娘道:“我待姑娘为客,姑娘似乎要与我为敌。”

江芷的脚从鬼镰使身上挪下来:“我也不想的,外面人太多,我左右不了所有人的想法。”

钱孟章望着她手里的剑,似乎猜到了她的身份,目光从剑往上移,定格在江芷的脸上:“你来这一遭,不为杀人,为的是什么。”

江芷不曾犹豫,开门见山:“昴日君是不是你?”

一句话把钱孟章问愣了。

他轻笑一声,望着江芷的眼神却逐渐锐利起来:“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江芷提着剑往前走去,剑尖在琉璃地砖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声音在整个空荡的大殿回响:“你若不是,我立刻走人,往后绝不再来你青龙堂,你若是……”少女眼皮一掀,眼神化为万千刀剑,铺天盖地冲向钱孟章,“你造的孽太多,天不收你,我收你。”

钱孟章忽然仰天大笑三声,笑完死死盯着江芷道:“黄口小儿无法无天!孤平悠教了你十二年,就教出来这么个愣头青吗!”

江芷直至现在也不觉得世人口中的孤平悠就是三寸钉,如果真的是,那三寸钉早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又怎会是十二年如一日的顽童模样?但人都不喜欢被讽刺,钱孟章这一句话下去,她丹田里像有团火在烧,大步一迈往前一冲,身姿如游龙腾空而起,一个跟头翻到高座之上,剑光快如闪电,直抵钱孟章面门!

钱孟章抽出腰间烟斗,手指一动转出花样,虚影重叠组合,如一扇金刚不坏的盾牌,将凌冽的剑势阻挡在外。

江芷立刻便感受到了棘手之处——这家伙动手是收着来的!

只守不攻不动内力,江芷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对她心慈手软,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不想透自己的底!

意识到这一点,江芷冷笑一声,也不管什么收放了,直接什么招式狠来什么,为的就是逼钱孟章放大招。

二人从高座之上打到高座之下,所到之处风卷残云,整个青龙堂都被闹了个天翻地覆。

外面,李秾把本事大的教徒挨个揍了一遍,等地上横七竖八躺的全是人了,他把左丘行往柳叶桃那一塞,提剑便迈入堂中寻找江芷。

经此苦战,众人很是狼狈,华山弟子死了那么多,常思川心中之悲痛难以言喻,他在此刻终于感受到了事情中的不对劲之处。若只是青龙主的手下便如此可怖,那么整个四大堂,教主叶寒生,又该是怎样噩梦般的存在?他过去一直把师命奉为佳肴美馔,认为伐明就像掌门说的:“自古邪不压正,只要齐心协力,就一定可以把邪魔歪道一网打尽。”

可事实活生生摆在这里,师弟们倒下的身影,淌在地上的鲜血,无不在告诉他:“这所谓的伐明,根本就是送死。”

二师兄作为侥幸活下来的一员,身体已经受了不小的内伤,一咳就是一口血,这会也没了初时为民除害的豪气,扶着霍无涯踉跄站起来,说话都打哆嗦:“奶奶的,这明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一个个的就跟打不死的一样,就这都还只有狗腿子的能耐,若是叶寒生……不,用不上叶寒生,若是青龙主出来,弄死我们还不跟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霍无涯抱着自家宝刀感慨:“明教自叶寒生接手后行事便低调了许多,大家伙儿只当是明教气数尽了,哪想到还……唉!”

趁着青龙堂去搬救兵还没回来,二师兄抹了把自己嘴角的血:“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走!我媳妇都还没娶上呢!”

霍无涯一咬牙:“你走,那俺也走!”

两人正要搀扶着溜之大吉,青龙堂内忽然传出“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塌了的声音。

柳叶桃神情一紧喊了声“江芷!”,也顾不得左丘行了,拔腿便冲了进去。

左丘行“哎哎”两声见对方不答应,想也没想追上去了。

二师兄纠结起来:“江姑娘对咱们可不薄啊,要不是她,估计咱们早成地上的其中一具尸体了。”

霍无涯跟着纠结:“可不吗,咱们帮不上忙就算了,这个时候再一走了之,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二人一合计,一咬牙一跺脚,觉得不蒸馒头争口气,互相扶着也跟着进去了,虽然看着风一吹就能倒。

先是二师兄和霍无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下定决心进去同江芷并肩作战,一转眼,反倒堂外的人所剩无几。

洛思仪受到不小的惊吓,这会儿正缩常思川怀里哭,常思川为了保护洛思仪受了不少皮外伤,嘴角带血,形容有些狼狈。

“师兄!我们走吧!青龙堂的人马上就要把救兵叫来了!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洛思仪苦苦哀求。

常思川看着青龙堂正门的方向,眼神却越发坚定,终是将师妹往师弟们身上一推道:“立刻带小师妹下山,我随后再去找你们。”

洛思仪当然知道师兄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在常思川昂刚转身时,她就拔剑贴在了自己脖子上,在一道道惊呼声中,望着常思川背影,双目通红道:“你若敢进去,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常思川脚步顿住,转头望了洛思仪一眼,其中的失望与冷淡犹如一把利刃,狠狠刺穿了洛思仪的心脏。

就只是看了一眼,常思川便回过头,义无反顾地抬腿离开。

洛思仪心口紧的快喘不过气,手一松,剑掉在了地上。

她实在想不通,江芷究竟有什么好的,明明她才是他的青梅竹马,明明他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为什么只要江芷一出现,就什么都变了。

洛思仪无声地抽泣着,眼眸低垂,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剑。

她想,是不是如果江芷不在了,一切就都能恢复从前了?

青龙堂内,剑势如虹,掌风如雷。

半面墙都被江芷用剑风震塌了,长风灌进来,吹的每个人身上一凉。

钱孟章退到了台阶下,玉冠歪斜披头散发,手里的金烟斗被江芷把烟锅都给削掉了,嘴里大口喘着粗气,俨然一副强弩之末的模样。

同样的,江芷这边也好不了多少。

周旋了那么久,她额前碎发全被汗水打湿,衣物也被汗浸透,精神时时刻刻都要紧绷成一根弦,体力早到了上限。

但收获也不是没有。

几百招过去,江芷费了不知多少心机才让对面的老东西没忍住用了点真本事,在那一招之中,她窥见了青龙主内力何等强悍,若她不在,恐怕钱孟章动动手指头便能将这百十口子人当蚂蚁一样碾死。

然而,对于噬魂令来说,这样的内力基础是远远不够的。

钱孟章不是昴日君,江芷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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