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线间,一只苍老的手一把抽出霍无涯怀里的睚眦刀,刀锋一转,在清明剑即将砍掉常思川半边身子的瞬间,刀刃抵上剑锋,生生将那三尺长剑弹开。
常思川本做好了去见阎王爷的准备,忽然死里逃生,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利索:“多……多谢老前辈出手相救!”额头上的汗,一颗连着一颗。
诸葛空手持睚眦刀,斗笠下苍老的脸平静无波,唯一双眼睛沿着斗笠的下沿直直瞧着李秾,没有杀气,但太过静谧,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令人生畏。
在他肩上,肥乎乎的狸奴儿睡得正香。
霍无涯盯着怀里空空如也的刀鞘,望向老头的眼神既震撼又不解:“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常思川分析:“你自己当初也说过,这天下间只有两个人能降住睚眦刀,一是你爷爷,二是——”常思川说到这里打住没有继续说,但其他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马上顿悟,再看老头,眼神里除了敬畏便是崇拜。
睚眦到了诸葛空手里,便如同凶兽遇到驯服它的猎人,终于不是刀用人,而是人用刀。原本毁天灭地的戾气,全部化为威力。
诸葛空手下未留情,李秾亦是六亲不认,刀剑相冲,一个头顶斗笠被一劈两半,一个衣袖被削下半片。
正当难分胜负时,只听一声闷响,李秾应声倒地。
露出了身后手持板砖的江芷。
江芷步伐还有些不稳,扔掉板砖长舒了口气,蹲下便要将李秾背起来。
左丘行赶过来争着背李秾,爪子伸出来又被江芷拍一边去了,对他说:“管好你自己吧。”
左丘行正要争辩两句,结果胸口一阵绞痛,张嘴便吐血,就这样还强撑着来了一句:“我没事。”
叶寒生和阎陵光恰好从墙后出来,江芷余光扫见,身体瞬间一移,拔剑便刺上叶寒生心口,皮肉被割开的声音闷且沉,一如她此刻的声音。
“这一剑是你伤我朋友的报应,不管你是叶寒生还是陈渡,我江芷往后与你恩断义绝,再见面,只能是仇人。”
又是一声闷响,剑从皮肉中抽出,江芷回到原地背起李秾,与其他人一起走出了青龙堂。
血在叶寒生心口的衣料上蔓延开,因他穿的是玄色,故而并看不出来,如一滴墨晕开在黑夜里。
阎陵光伸手想搀住他:“教主。”
叶寒生却一抬手,示意不要靠近自己。
他的视线还在一动不动定格在江芷的背影上。
小小的姑娘,背着比自己高出那么多的少年,又是在那么虚弱的情况下,全身上下连根头发丝都写着吃力,她却一停不停,步伐永远向前。
他挺想问问她:“明明再往下半寸便能刺进他的心脏,为什么没有继续?”
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吗。
阳光刺眼,血液却是凉的。叶寒生喃喃说:“其实,我只是想让她对我服一次软。”
哪怕她对他展现出一丝软弱,他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放过所有人,局面更不会变成这样。
阎陵光却嗤笑一声:“小江姑娘尚且没有对命运服一次软,如何对人服软呢。教主啊,该醒醒了。”
处于无垠地狱的人总想将偶尔遇到的一捋阳光抓进手里,殊不知光是没有形状的,越强求,消失的越快。
叶寒生收回目光,转过身一垂眸,看见了匍匐在自己脚边的钱孟章。
胳膊长伸着,似乎还在想抓住叶寒生的脚踝,让他为自己报仇。但因失血过多已经接近昏迷的边缘,眼皮撕不开了,唯有嘴唇在一张一合的翕动,重复的依旧是“报仇”两个字。
阎陵光蹲下,指尖挑开浸在血泊中的袖子,对着里面的断肢皱了皱眉头。
身体忽的被阴影笼罩,钱孟章虚弱地睁开眼,看见是叶寒生,强撑着抓住了叶寒生的手腕,喉咙发出类似野兽重伤时的低吼,用力的一遍一遍重复:“报仇……报仇……”
叶寒生把自己手腕上的脏手扯下来,笑了笑说:“老钱,你想老教主吗?”
钱孟章的眼睛在这时瞪得格外大,里面满是极力掩藏的惊恐,牙根打着寒颤道:“不……不想!属下唯……教主马首是瞻!”
叶寒生点了点头:“这样啊……”
接着猛地伸手掐住钱孟章的脖子,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去年我刚出关,前往北越的路上你派人追杀我,又该如何跟我解释?”
扼在喉咙上的力气一点点收紧,钱孟章最后的伪装也坚持不下去,眼中血丝密布,铺天盖地的惊悚与愤恨占据了他的心头,窒息之中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陈……你……杀老教主……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该是他。”叶寒生手下一个用力,只听咯嘣一声,手里的人便没了气。
“以及你们这些追随他的狗。”
钱孟章终于还是死了,死不瞑目。
阎陵光先是转头瞥了眼堂外的青龙堂教徒,见对方噤若寒蝉,这才回过头望着钱孟章的尸首,说:“计划全乱了。”
叶寒生在钱孟章衣襟上抹了抹手上的血,平静道:“乱就乱吧。”
钱孟章有异心,叶寒生早就知道,钱孟章和教外人勾结,叶寒生也早就知道。
关键是,和他勾结的那个人是谁。
这么久不杀他,就是想把人钓出来。
偏偏啊,世事无常。
青龙堂外,下山的路上,天色忽然一下子暗了下来。
江芷抬头想看看天,被半只斗笠遮住了视线。
诸葛空说:“天狗食日,见则伤目,莫看。”
江芷不知道天狗食日是什么样子,不过诸葛空既然这么说,她也就打消抬头的念想了,眼睛本就不好使,再伤就该瞎了。
也可能是因为太累,累到连好奇心也跟着一并消失。
不少人提出替江芷背李秾,但江芷都是摇头拒绝,走火入魔的李秾比魔头还危险,要是忽然醒来,指不定怎么伤人。
但人总有撑不住的时候,筋疲力尽之下她脚踩一块圆润的石头,差点一个跟头栽到前面,幸亏及时拔剑撑地,否则脸上保准挂彩。
常思川见她累到都快晕过去,干脆提议大家暂且歇息。江芷的状态众人都看在眼里,也就没什么异议。
唯有洛思仪在这时来了句:“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赶紧下山逃命,歇在这里是生怕明教的人追不上吗?”
柳叶桃本在安置左丘行,一听这话手头活一放,站起来便道:“明教要是想追你你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追上,就差这一会儿功夫了?我看啊,是有些人清楚自己只会拖后腿,所以想赶紧回家继续当她的大小姐。”
洛思仪气得脸上汗毛都在发抖,咬牙切齿不知道反驳什么,想半天啐了一口道:“妖女!”
这无疑是戳中了柳叶桃的雷点,当即柳眉一竖眼睛一瞪:“你说谁是妖女!”
左丘行拽了拽柳叶桃的袖子,虚弱道:“大姐,我人都快没了,你别吵吵了。”
常思川也将洛思仪拉到身后:“你少说两句。”
洛思仪:“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他们拍花林养蛊练蛊为祸四方,不是妖女是什么?”
柳叶桃气劲彻底上来,把袖子从左丘行手心里一拽,气势汹汹朝洛思仪奔去:“老娘今天一定要把你的嘴撕烂!”
江芷在这时扬声大喝一句:“够了!”
两方这才消停下来。
江芷方才随便捡了块地方坐着,小心翼翼将李秾的上半身卧在了自己的腿上,本就气力不足,吼完“够了”之后脑子更是嗡嗡响了许久。
缓了一会儿,抬头便问旁边的左丘行:“可还好?”
左丘行:“没大事,就是有几口淤血没能出来。”
江芷:“你过来,我运功给你逼出来。”
柳叶桃手往腰上一架继续骂骂咧咧:“拉倒吧可!就你现在这样还运功呢?老实坐着吧,看姐姐我给你露一手。”说着便一拍左丘行的肩膀,“转过去,背对着我。”
左丘行半死不活不忘瞟着柳叶桃质疑:“你行吗?”
见柳叶桃伸手就要给他来上一手刀,左丘行又赶紧乖乖挪屁股。
直到左丘行第一口淤血吐出来了,江芷的心方安下来。
目光收回,发现诸葛空正拿着她的剑端详。
方才她用剑撑地坐好,用完就扔一边去了。
江芷也没开口要,诸葛空看剑,她就看诸葛空。
没了斗笠遮面,她越发觉得这老头苍老的过分,老的像个精怪,就是不像人。
但还是难以将他跟传闻中以人血铸兵器的诸葛空联系到一起。
因为在江芷的预想里,诸葛空不说是三头六臂,起码也得凶神恶煞,貌若修罗才对,毕竟这么个邪门的人物,长相上如果与普通人无异,那才真的是让人匪夷所思。
半晌过后,随着大狸子的一声喵喵叫,诸葛空的心神回到现实,把剑递给江芷说:“好好爱护。”
江芷接过剑,没急着归鞘,目光从剑柄扫到剑尖,说:“这剑跟了我算是可惜了,我不会是一名很好的剑客。”
诸葛空静静望着江芷,眼神淡淡的,没有探究没有好奇,因为他完全知晓江芷话中的意思。
她不会是一名很好的剑客,因为她有退路。
诸葛空头低了低,似乎也有些累了,缓缓将眼皮闭上。
“不要放弃它,或许有朝一日,大厦将倾,你能握紧的,只有手里的剑。”
苍老的声音与山风结合,古朴悠远,似世外之音。
这是诸葛空头一次对江芷说这么长的话,江芷还有点受宠若惊。
她抿唇顿了顿,道:“老前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诸葛空没出声,江芷权当他默认。
吸了口气吐出来,江芷问:“能做受世人膜拜的兵器师,为何还要流浪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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