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头耷拉着,头发披散泡在水里,看似毫无生气。
他身上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伤,伤口在水里腐烂化脓,整池水都跟着臭不可闻。
清云子大半截身子泡在水里,已经悲伤地不能自持,不断去叫徒儿的名字,试图将人唤醒。
伸向石钉的手,颤抖又不忍。
江芷下水想去帮忙,被李秾一把拽住,把她留在上面,自己跳进了水里。
左丘行把火折子给江芷,与常思川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男子手掌上的铁钉几乎与皮肉长在了一起,即便拔下来,两只手也要废了。
左丘行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惨烈的场面,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就是下不去那个狠心。
见他几番犹豫,李秾把左丘行拉开,过去一把将铁钉拔下来了一只。
江芷看着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想象该是何等锥心蚀骨的疼。
但男子也只是全身抖了一下,什么多余的反应都没有,仿佛一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早已疼到麻木。
另一只铁钉基本全部没入进了手掌中,上手都捏不住轮廓,李秾只能另想办法。
清云子哭到不能自已,仍在用手拍打男子脸颊:“长生啊,你睁眼看看师父!振作一点啊孩子!”
男子在昏迷中仿佛感知到了师父的存在,居然缓缓抬起头,眼睛没有睁开,嘴巴一张一合像在说些什么,但丝毫声音也发不出。
见徒儿还有一丝生气,清云子喜出望外,忙安抚道:“好孩子,师父知道你还在了!你现在先别说话保存力气,这几位少侠都是来帮我救你出去的,从今往后咱们奇门与青龙堂势不两立,可惜钱孟章已死,否则师父纵将他碎尸万段难抵心头之恨!”
“奇门”两个字一出来,在场除了江芷李秾之外都在心中翻起一阵惊涛骇浪。
常思川一时间激动不能自持,意识到这个人可能就是自己日夜寻找的清云子,当即便是朝人一揖:“在下华山弟子常思川,敢问阁下可是奇门清云子老前辈?”
清云子哪有心情回答。
当时李秾正研究着用剑尖把钉子从男子的手掌中别出来,左丘行接过江芷扔来的火折子,正给李秾照明。
江芷柳叶桃在水池上面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尽头的情况,二人都在心里捏了把汗。
虽然与对方素昧平生,但他们齐心协力地想把人救出来。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李秾即将把钉子弄出来的瞬间,男子的情绪倏然激动起来,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他摇头晃脑地想跟清云子说些什么,但嘴里发出的只有呜咽,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想用手比划,但手早都烂到失去知觉,别说比划,抬也抬不起来。
他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清云子安抚他,以为他还没有从梦魇中出来。
可是越安抚,对方的情绪便越激动。
混乱中,男子的头猛地往后一砸,正中坚硬的墙面,大片的血从墙上蜿蜒进水里,
柳叶桃没忍住尖叫一声,继而整个石室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死寂中,忽然爆发了一声肝肠寸断的痛哭。
清云子抱住徒儿的尸首,再也控制不住悲痛的心情。
老头不懂徒儿为什么会突然自尽,他想对着尸首问一问,但喉咙里除了哭声什么也发不出来,甚至连哭也要没力气了。
李秾好不容易撬出来的铁钉,在此刻显得有些无关紧要。
“先让我们把人抬上去吧。”李秾对清云子说。
其实他后面还有一句“看看还有没有救”,但临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绝望不可怕,可怕的是给了希望再绝望。
李秾背着尸首,常思川搀扶清云子,左丘行举着火折子带路,几人就这么回来了。
石室空气污浊难闻,等他们上来,江芷没做停留,直接领人走楼梯回到了上面。
李秾全身几乎被污水浸透,昔日里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眼下却是眉头不带皱一下。
江芷有点看不下去,跟他说:“你要不到外面问问,让他们给你匀身干净点的衣裳。”
李秾摇头:“不碍事。”
当事人都这样说了,江芷自然也没什么好问的,就是把他往太阳地推了推,起码早点晒干省得着凉。
清云子从上来就处于一种濒临昏厥的状态,左丘行给他掐了好几下人中才缓回来。
忙活完老的,又得马不停蹄去看李秾背上来的那个,对方心跳呼吸全停了,救肯定是救不回来了,左丘行想把伤口验一遍,好知道这人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全身上下数不清的外伤暂且不说,因左丘行想起来这人说话说不利索,便想检查一下喉咙,哪料到刚掰开嘴,他便大惊失色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尖叫不仅把江芷他们吓了一跳,还把基本神志不清的清云子吓精神了。
老头一把抓住左丘行的胳膊便问:“可否是我这徒儿……还遭受了什么折磨?”
左丘行便调整心情宽慰他:“不是,是我刚刚被只虫子吓到了,老人家且放心,你且等我细细看。”
也就是欺负老头眼瞎看不见。
等清云子消停了,左丘行的面色便长久地沉下去。
江芷知道他肯定不是被虫子吓到那么简单,便走过去看着左丘行,眼神里带着询问。
左丘行也没掩饰,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蹲下伸手把尸首的嘴掰开。
只一眼,江芷头皮直接发麻。
血肉模糊的口腔中,空空如也。
舌头被割去了。
左丘行将尸首的嘴合上,指尖往上一挪,又指了指干瘪的眼皮,意思是,眼也被挖去了。
江芷两只手用力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惊呼出声。
青龙堂堂下为什么有个石室,石室里为什么关着遍体鳞伤的奇门弟子,把他关进来的意义是什么?想通过他达到什么目的?又为什么割去他的舌头挖掉他的眼睛,难道仅仅是单纯的虐待吗?
疑问很多,但唯一能回答这些问题的人已经死了。
江芷目光死盯钱孟章的尸体,不知不觉便将剑拔了出来,感觉补上千百剑都不足为过。
左丘行却在这时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伸手便夺过了江芷手里的剑,又不紧不慢地割下了自己半截袖子,剑还给江芷,自己蹲下给尸首擦起脸来。
“嚯,这小哥长得蛮好看的嘛。”左丘行感慨了这么一句。
听这么一说,清云子的两只瞎眼里又淌出两行浊泪,喃喃自语道:“长生啊,多好的孩子啊,聪明绝顶,百年难遇的语言天才,无论多么稀奇古怪的方言符号,到他那他都能给你破解开,人又本分老实,无论在哪都月月给我通信报平安。多好的孩子……都是我害了他,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他拜师进奇门,要不然,他现在早该娶妻生子,过上了平凡普通的生活。”
清云子忍不住老泪纵横。
众人无不是一声叹息,想说些宽慰的话,又不知说什么,毕竟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太轻太飘了。
江芷见尸体的脸已经被左丘行擦干净,但头发还乱着,忽的想起来阎陵光之前扔给她的象牙梳被顺手收起来了,便掏出来想用它把头发梳整齐。
刚要蹲下,堂外传来二师兄的动静,大着嗓门朝里喊:“江姑娘!我们在外头抓住一个上门送死的!你看看要如何处置!”
江芷把梳子往左丘行手里一塞,立刻起身出去。
只见二师兄手里拎小鸡仔似的拎着个人,不是别个,正是鬼镰使个倒霉催的。
眼下没了大镰刀傍身,鬼镰使的气焰全消了,看见江芷跟耗子看见猫似的,登时愁眉苦脸的就嚎叫求饶:“我来就是想找找我那镰刀头在哪儿!求求江大当家放我一条生路吧!”
江芷正愁找不到问题突破口,无视鬼镰使的做小伏低,过去把他从二师兄手里接过来,连拖带拽的就给弄到了青龙堂里面。
在李秾几人的注视下,江芷把鬼镰使一把扔到了尸体的旁边,问他:“钱孟章为什么要把奇门弟子关到石室里?我劝你最好给我交待清楚。”
鬼镰使一脸无措加惊慌,还隐隐有些委屈道:“什么奇门弟子?什么石室?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我!”
江芷神色一变:“你难道不知道?”
鬼镰使泪花子都要飚出来了:“知道什么啊!我只知道我们堂主被教主给弄死了!”
众人大吃一惊,没想到钱孟章会是叶寒生下的毒手。
再结合石室是被江芷无意中发现的,基本可以判断出,叶寒生,以及青龙堂所有下属,根本不知道石室的存在,更不知道钱孟章的所作所为。
江芷走到钱孟章跟前,蹲下望着那张活活窒息死的狰狞人脸,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和朗月阁的勾结是板上钉钉,但又和昴日君没什么直接联系,石室内关着奇门弟子,但过往和奇门没恩怨亦没牵扯,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去对一个无关人等下那么重的狠手。
还是挖眼割舌,钉穿手掌。
江芷想啊想,想到太阳都要下山了。
李秾过去想把她扶起来,江芷却一把抓住李秾的手说:“你说,如果不是出于刻意凌虐,一个人为什么把另一个人的眼睛挖了,舌头割了?”
李秾被她问的一愣,不禁反问:“为什么?”
江芷的手一紧,斩钉截铁道:“因为他在掩盖。”
眼睛挖了,舌头割了,很可能不是为了刻意折磨对方,而是因为对方看见了,知道了不能往外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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