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高气傲的兔崽子们目中无人起来通常有两种表现方式,一种是江芷和李秾那种,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表情装都懒得装,一种就是左丘行这种,表面上跟你客客气气闲扯淡,实际心里压根没把你当回事儿。
除非遇到真情实感佩服的。
在三人诧异的目光中,装了半天大尾巴狼的“白居易”开口娓娓道:“昔日汴京城破北方大乱,是林大人与其他六位肱股之臣联手护送当今圣上南下临安,这才保住半壁江山与女贞隔江对峙,论功绩,林大人当得起‘垂馨千祀’四字。”
林婉婉听后睁大了眼睛,心如擂鼓,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的样子,左丘行没料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颇为疑惑道:“你竟不知道吗?”
端庄秀雅的少女缓缓摇了摇头,用几不可闻的音量道:“汴京城破时我只三岁,从记事起父亲就已是赋闲在家了,我知道他曾做过官,但从不知他便是‘七星护龙下临安’的‘七星’之一。”
在她眼里父亲似乎和别人的父亲没什么两样,闲时也爱赌茶泼墨,生气时也会怒发冲冠,听到裴公死讯时亦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只不过,她昔日只当他难过原因是眼睁睁看着国之栋梁为佞臣所害却无能为力的悲愤无奈,现在想来,其中恐怕也夹杂了不少苦涩与沉痛。
毕竟真正挥向裴将军的那把刀是他曾拼命保护过的。
林婉婉心里一下子彻底没了底。
之前她还能安慰自己林家交际简单从未树敌,硬出能出多大的事,现在她不那么想了,如果父亲真的曾涉足那么大的一个政治旋涡中,只怕暗地里早有数不清的眼睛盯上了他们一家人。
不知怎的,江芷觉得现在的林婉婉特别像当初刚到十二楼的自己,本来一切好好的,灾难猝不及防就砸到了她们头上,她们同样迷茫,同样忐忑,同样不明所以。
江芷不由自主伸出手握住了林婉婉的手,安慰的话说不出口,主意还是能出几个,当即便问:“你爹让你们走的时候,有没有透露那么一点原因?”
林婉婉摇头:“没有。”继而眸中一丝疑光闪过,喃喃道,“但我当时问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他说,他没错。”
江芷李秾左丘行不禁狐疑,同时异口同声:“没错?”
这算哪门子线索。
“是的,”林婉婉思索片刻,垂眸继续道,“送我们走时还有一句,‘大丈夫兮生于天地得为生民立命,虽万死而犹不足矣’。”
她眼中忽然垂下两颗泪来,滚烫滚烫滴入衣袖里。
江芷沉默半晌,抬头道:“梧桐县离这有多少里?要不你们继续出发,我和李秾过去瞧瞧情况回头再去庐州吧。”
一动不动也中枪的李秾对她的变卦仅仅是略挑了下眉,没有异议。
林婉婉却拽紧了江芷的袖子,连连摇头道:“不要江姑娘,我家若无事,我爹自会想办法找到我和我娘,若有事……”她哽了下喉咙,一双泪眼望着江芷,不容置疑的坚定道,“就更不能牵连你们这些无辜的人。”
见江芷犹豫,她接着说:“你救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江家发生的事情我也从白公子口中得知,接下来请不要再为我们分神了,否则我当真寝食难安不知何以为报。”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坚持己见就是强人所难,江芷垂下眼睛,从鼻腔中含含糊糊发了声“嗯”,算是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这时依旧被实诚林妹妹叫做“白公子”的左丘行终于禁不住老脸一红,摸了摸鼻子灰溜溜道:“林姑娘不必叫我白公子,‘白居易’是我行走江湖间给自己取的诨名,我真名便是左丘行,以后直呼我姓名便是。”
关于他名字这个问题江芷早就想当面吐槽了,此刻终于忍不住道:“天下名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和白居易抢名字?”
左丘行爽朗一笑,语气随和:“我自小离家闯荡,每天都要为住处所烦恼,叫白居易也是想沾沾他的福气好让自己‘白居亦容易’,何况乐天的诗确实好,我既沾了他福气也沾了他才气,岂不两全其美?”
江芷就地一躺,闭目养神道:“倒挺会揪一只羊薅。”
左丘行只傻乐,不说话,过了会儿笑容淡下来,忽然问:“姑娘要往庐州去?”
江芷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气氛寂静半晌,左丘行声音略微发沉:“谪仙阁乌合之众无足挂齿,但阁主昆少羽是明教朱雀堂堂主阎陵光的干儿子,明教总署光明顶位处徽州,与姑娘要去的庐州仅一步之遥……”
江芷蹙眉:“那又如何?”
左丘行识相闭嘴。
凉月如钩,气氛终于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婉婉靠着江芷后背,盯着她圆溜溜的后脑勺发了会儿呆,随后缓缓合上眼睛。
天为被地为枕的,几个人睡得自然不会太好,江芷尤其不好。
她过去习惯了因为内力撕扯而痛到彻夜睡不着觉,以至于现在内力哪怕全被封住了,她的感官肌肉也已经有了记忆,再也无法进行深度睡眠,周围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把她惊醒。
识海几经沉浮,无数记忆碎片如柳絮在她脑子里飘来飘去,数年来她的睡着状态就是这样不安充满动荡。
等到寂静中响起第一道脚步声,她立刻条件反射起身道:“谁!”
树下,李秾解开拴马的缰绳:“我。”
江芷松了口气,双手撑地仰头望天,此时拂晓已过,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已经能够看清人。
李秾本想说“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可等到转头看清江芷神情时,心神一颤改口道:“做噩梦了?”
灰败、荒凉、哀痛,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江芷。
可也仅仅是眨眼一瞬,这些东西就全部随之消逝,那个永远不知天高地厚的江狗脾气就又回来了。
她揉了揉眼睛,叫醒地上两人:“都醒醒,天亮了,该上路了。”声音还带着点初醒时的哑涩,听到人耳朵里莫名的糯。
李秾甩给她一只水壶,她接着拔开塞子仰头咕嘟两口,然后递给了刚睁眼睛还满脸茫然的林婉婉。
再往前走三十里就是菰城,快马加鞭也不过一个早上的功夫,江芷本想到了城里再好好吃饭,但林婉婉给她送点心的小眼神实在太让人不忍拒绝,她只好接过塞嘴里。
正儿八经的牛乳糕,奶香味很足,所幸甜味不重。
另一匹马上的左丘行经过和几人一夜的相处早已放飞自我,这时候也不张口闭口左一个“在下”右一个“在下”了,不仅糕点吃的比谁都津津有味,马跑得快时还敢把爪子搭李秾腰上,再不怕死的嚷嚷一句:“李公子你这有点太瘦了啊!是不平时不好好吃饭!”
江芷听到动静,想起从进了落木斋之后江盼宁小崽子日益滚圆的肚皮和越发明显的双下巴,颇有点难为情道:“不怨他,他家好东西好像都进我弟肚子里头了。”
左丘行一愣:“二位是……青梅竹马?”
江李两位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异口同声道:“狗屁。”
左丘行:“……”
老天爷啊,一个娘肚子里头的都不带这么默契的。
巳时二刻,一行人抵达菰城。
别人走镖都是带着一群壮汉,江芷走镖带着一帮子妇孺,连镇场子的镖旗都破破烂烂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扒出来的。
城门口的士兵压根没想到这是临安十二楼的镖,长刀对着江芷背上包裹一指:“里面是什么东西?”
江芷道:“衣服。”说时眼皮不抬一下。
对方:“打开看看。”
江芷心情虽不太美妙,但还是耐着性子把包裹解开从里拿出盒子,盖子一掀赌气似的伸到士兵眼前给他看个尽兴。
对方瞟了两眼便连连摆手:“行了行了收回去吧。”
嚷嚷完转头检查下一队,嘴里不忘嘟囔:“一件破衣服还值当让镖局护送,真有钱骚的。”
说得好,江芷也纳闷这个问题很久了。
因为盒子里的衣服真的既不值钱也不好看,从头到脚再怎么瞧它都只是一件青灰色袍子而已,扔大街上都不一定有人稀得捡,可就是件这样的衣服,居然有人专门找镖局送。
她对“抱香死”还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顺利到了城中,随即便是分别的时刻。
江芷李秾稍作休息便要继续赶路,林家母女不胜劳累自然要多休息几日,而左丘行四海为家惯了,到地方便要前往名胜古迹瞻仰一二欣赏风土人情,告完别本要消失在人海中,没料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
他走到江芷马下,从怀里掏出一本小簿子双手交给她道:“这里面是我游历数年期间有感而发所作诗句,从未给外人看过,一路走来多受二位照料,我也无以为报,只好将我这点小心血双手奉上了,权当做个纪念。
见她接过,左丘行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相逢即是有缘,哪怕日后不再相见,也希望江姑娘和李公子不要太早忘了我啊。”
闲扯了一晚上,原来是个云游诗人。
江芷大大方方拱手:“后会有期。”
左丘行亦是弯腰作揖:“后会有期。”
随后双手一负,步伐懒懒散散消失在人海茫茫中。
孑然独立随遇而安,江芷不得不承认,其实这家伙挺潇洒。
凝望完,她低头看向这位“巫溪白居易”给自己的大作,也不怕肚子里那三星两点墨水能不能理解诗人境界,翻开便要瞻仰。
李秾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黑由黑转紫,终是忍不住道:“怎么了?上面写什么了?”
江芷一脸消化不良将某人游历数年的“心血”合上,闭了下眼又睁开确定自己没瞎,然后一把甩给李秾:“你自己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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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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