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花蝴蝶，双双飞上天……”李秾读到这里卡住，神情堪比吃了苍蝇，硬撑着继续往下读，“不知为什么，一只突飞还——”
“剩下另一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江芷道：“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搞笑的？”
李秾合上“诗集”，摇头：“不像。”
看左丘行那神情那眼神显然是正经八百把这视为珍宝，从脸不红心不跳的自信表现来说他也确实觉得自己写得不错，送给江芷的割爱表情也是真真切切的透着“礼轻情意重”。
首先排除掉他是个傻子的可能性，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他从小到大都没被打击过。
“这是谁家缺心眼大少爷出来体验生活了。”江芷哭笑不得将诗集收好，驱赶马车继续向前走，最后停在一家豪华客栈门口。
此刻大街上人来人往还有官兵巡查，把人送到这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起码不用担心人身安全问题。
林婉婉下了马车把行礼交给店里伙计，先由母亲和弟弟去订房，自己兀自留在门口紧张的手心出汗。
她眼睁睁看着几个伙计帮忙把黑马上的车厢卸下来，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对驻足的江芷道：“金陵很好，江姑娘以后会去金陵吗？”
江芷对她这没头没尾的问题有点莫名其妙，思索了下道：“走镖就是走天下，大概会去吧。”
听她这样说，林婉婉展颜一笑：“那以后姑娘到了金陵，一定要去找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江芷嘴角噙着点笑，点了下头说：“好。”
随后牵着缰绳，与李秾并肩消失在人海中。
等人都看不到影了，林婉婉才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哎呀！我都没告诉她我外公家在哪！”
太阳下，车水马龙，张袂成阴。
菰城的主干街道自然不比临安繁华，但行人来往络绎不绝，别有一番生活气息，江芷连续好几顿没能好好吃饭，这回终于得了饱餐一顿的机会，酒楼饭店没光顾，倒是把街头小吃光顾了个遍。
本来因为客栈那碗“烂肉面”让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荤腥，可人都记吃不记打，赶了那么久的路若只来几个素包子填肚子，她还不如抹脖子重新投胎的好。
而且，那个生煎肉饼看着实在太香了吧！
刚出锅的肉饼热气腾腾，外皮焦黄酥脆内里鲜嫩，咬下去时都能听到“咔呲”一声响，肉的鲜美混合焦香气息爆炸在口腔里，又有少许花椒盐解腻，让人不知不觉三两口就下去一个。
李秾一边嘴里说着“不干净不干净”，一边又忍不住接下她塞给自己的肉饼。
肉饼比较小，巴掌大一个，江芷吃了三个都没见饱，干脆又找了个馄饨摊和李秾吃馄饨。
摊子摆在城门口，破天荒的人不少，全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江芷接过馄饨时忍不住问摊主：“那边扎堆一片干嘛呢，好像还动起手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摊主把馄饨放好，乐呵呵道：“今日明月山庄头回在外招收弟子，估摸觉得在城里会惊扰百姓，干脆把考核地点挪到城外了，听人说现在练武讲究个根骨，一千个人里能有一个根骨好的就不错了，选上之后不仅有人教习武艺，每月还有银子拿，不比整天插秧种地强吗？所以城中的年轻人都想来碰碰运气。”
江芷“哦”了一声，拿勺子舀起一只晶莹剔透的小馄饨塞嘴里。
“现在年轻人真是赶上好时候了，”老摊主感慨道，“像我们年轻的时候，别管六大门派还是十二仙门可都是传说般的存在，别说入门修习，就算远远望上一眼派中弟子也是要激动的整宿睡不着的。”
江芷轻笑：“世道毕竟变了。”
这十二年间新兴门派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但根基浅薄到底不成事，大多来得快去得快，就像那所谓“谪仙阁”，靠着依附明教在外为非作歹，不也被江芷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三两下给团灭了吗。
李秾遥望人群片刻，收回目光缓缓摇头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可谓一语中的。
江芷拿筷子敲了下他碗沿儿：“吃你的。”
两人填饱肚子的功夫，日头已上三竿。
南方天热得快，加之年轻人心气易浮躁，江芷隔两丈远都能听到隔壁那桌被刷下来的兔崽子们中有一人骂骂咧咧道：“什么烂怂山庄，都还没试过小爷我的身手，仨指头往我脉搏上一掐就说我不行，你们说这可真够稀罕的，打架比的不就是个力气吗？我从小到大跟人打架可是从来没输过的！”
说话的少年生得虎头虎脑，斗大的眼眶子里没二两心机。
听同伴这样说，同桌稍瘦的一名斗鸡眼少年道：“非也非也！若练武是个力气活儿，当年七杀门何能不动一刀一剑称霸武林？我听我爷爷说过，昔日里六大门派是何其威风的存在啊，结果呢，手中的神兵利器到了七杀门面前根本就成了堆没用的破铜烂铁！就连上任明教教主在对方的内功打压下都连反击的余地没有，只得重伤逃走！”
虎头虎脑的少年听呆了脸，半晌回过神一捶桌子道：“真有那么神？！”
别的不清楚，但明教是什么啊，魔教啊！修“修罗道”的一群疯子啊！魔教教主就是疯子中的疯子！能让那种恶势力头子都毫无还手余地的人已经不能说是人了，简直是神仙！
斗鸡眼道：“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还能唬你不成？七杀门里有个绝世功法，一旦上手整个武林都能横着走，叫……叫……叫什么来着？”
同桌里有人举手：“这个我知道！我听相声听到过！叫‘天下无双’！”
江芷一口馄饨喷了出来。
李秾忙从袖中取出帕子递给她：“怎么了你？”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道：“没什么，吃得急呛着了。”
李秾无语：“我又不跟你抢。”
江芷傻乐一下蒙混过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试探着问道：“李秾，你知道‘天下无双’吗？”
对方点了点头，将口中馄饨细细嚼碎咽完道：“十二仙门老少皆知，七杀门又如雷贯耳，许多门派绝迹后独门功法早不再是秘密，只是知道归知道，谁也没见过，权当传说听吧。”
江芷听完悠悠点头，方想开口“如果我说我会天下无双呢”便听到对方又从口中发出句：“况且——”
天上云卷云舒，人间微风乍起，吹乱少年长发。
李秾看着她道：“天下无双只是天下无双，而非天下无敌。”
江芷狐疑，她还是头次听到这个说法，过去无论是她那个讨厌鬼师父还是萍水相逢的清云子老头都给她劈头盖脸灌输了一肚子“这门功夫很厉害很厉害非常厉害学会它你想弄死谁弄死谁”的既视感，以至于她恍惚间是将“天下无双”与“天下无敌”挂钩的。
可现在李秾对她说，她学的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破玩意并非天下无敌。
江芷垂眸思索片刻，轻掀眼皮道：“你的意思是，‘天下无双’有克星？”
世有阴晴圆缺旦夕祸福，万物都在相生相克何况武功功法，只是到底谁有那个能耐跟这种“自杀式”武学界阎王爷硬刚，初涉尘世的江芷真的想不到。
李秾看她的眼神中似有丝赞许，他发现这傻丫头虽然愣了吧唧的，但对很多东西真的一点即透。
“是的，”他道，“以前我听我爹说过，天下无双修习起来对人的心气有很严格的把控，因为修习者自身天赋过高，先天真气与后天真气水火不相容，运功时极容易筋脉爆裂，死无全身。”
江芷的眼睛放起光，因为李秾说的与清云子说的丝毫不差！
在女孩兴致冲冲的眼神中，李秾道：“这第一个克星，就是他们自已。”
“不得怒、不得怨、不得嗔。”
听到这里时江芷终于懂了过去“三寸钉”为什么逼着她面壁打坐，其实本意不在罚她，而是想让她修出一颗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心”。
可惜了，只要她还是个人，只要她还有人的感情，她就做不到这“三不得”。
李秾道：“就算克服种种难题历经磨难修成正果，两股真气彻底融为一体之时，看似独步天下，可等他们到了自己的第二个克星面前，怕也只是同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这个形容江芷可接受不了了。
她因为体内的内力从两岁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外人只看见她身手，没人看见过她彻夜难眠的痛苦，她的天赋再高，本事也是一日日被磨出来的，她可以接受跟对方斗个死去活来最后大不了死无全尸，但她接受不了“同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这已经不是实力问题了，还涉及到尊严问题。
于是她牙一咬：“你说吧，这“这二个克星”是什么。”
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大不了想办法先把对方宰了以绝后患。
明月山庄的弟子选拔还在进行，隔壁桌的几个熊孩子还在叽叽歪歪，喧闹声中，李秾轻轻吐出三个字，像细小的尘埃淹没大海中，令人难以察觉。
但江芷还是听到了。
他说的是：“昴日君。”
开头蝴蝶诗出自胡适《两只蝴蝶》，用在这里纯属突发奇想，这首诗结合时代来看意义是很重大的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出自荀子《劝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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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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