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江芷被一阵嚷叫声吵醒了。
小兔崽子变声期还没到,声音亮且尖,音量大起来如魔音灌耳。
她眼睛都没睁开,摸了件衣服就下床找鞋了,顶着一头蓬发出去时,躺太阳下晒暖的花猫都立即退避三舍,生怕被起床气所波及。
前院已乱成一团。
江盼宁书包扔地上,抱着门框死活就是不去上学,嘴里大声嚷嚷:“读那些圣贤书有什么用!万一叛军打来了!孔老爷能帮我把人揍回去吗?我不去上学!不去就不去!”
林婉婉是劝也劝了哄也哄了,这小祖宗就是油盐不进,倔脾气和江芷挺像,但比江芷难缠多了。
后来干脆来硬的,想让董生把他捆起来送书院去,但江盼宁大概属猴子的,两只爪子紧得很,抓住门框死也不撒手,拽都拽不下来。
眼看就要没法子了,江芷及时赶到,在人群后幽幽来了句:“你不去上学,你想去干嘛?”
她的声音一出来,场面立马安静了。
清晨阳光明亮和煦,照见了江芷苍白的一张脸,以及眼下一对醒目的淤青。
从回来,她基本全靠喝水续命,饭一口吃不下,短短数月过去,人已经瘦了一大圈,本就纤薄个人,现在看着还没道影子厚。
看见亲姐,江盼宁头顶炸毛趴了趴,明显怂了一些。不过不蒸馒头争口气,口水一吞理直气壮道:“我要去当兵!把叛军全部打回去!”
江芷轻嗤一声,吐字带有淡淡鼻音:“就你?”
江盼宁眼一瞪,人不大羞耻心挺足:“我怎么了!我可是我们书院里功夫最高的一个,平时他们要和谁打架,都喊我过去站场!”
江芷脑浆子一疼,闭着眼揉着太阳穴,心中暗道:“爹娘在天有灵,我对不住你们,我这是培养出来了个什么东西。”
再睁眼,她便朝周围人挥了挥手:“都该干嘛干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二楼改行表演猴戏。”
江盼宁又炸毛:“我才不是猴!”
江芷:“对,你还没个猴聪明。”
面对江盼宁的一脸悲愤委屈,江芷也不嫌被外面人看到自己这幅蓬头垢面的样子不体面,直接坐到了门槛上,心平气和道:“你觉得你去当了兵,叛军便能被打退,仗便能赢吗?”
江盼宁被问住了,愣了愣义正辞严道:“管他能不能赢呢,反正我上去了能宰一个是一个!”
江芷:“就怕一个都宰不到还把命丢了。”
江盼宁:“姐你过分了!”
不带这样一大早泼人冷水的。
江芷托着腮,阳光下,凤眼眯成了一条线,懒懒道:“知道为什么项羽会输给刘邦吗?”
江盼宁不假思索:“因为刘邦是个小人。”
江芷笑了笑:“小人与英雄是后人之评价,真到了战场上,只有成王败寇。”
江盼宁来了兴趣,爪子从门框上撒开,鹌鹑似的坐到江芷旁边:“姐,那你给我讲讲,为什么项羽会输给刘邦?”
江芷:“因为他不听取别人的意见。”
江盼宁挠头:“啊?”
江芷喃喃道:“该读书的年纪不好好读书,不读就算了,还给自己找理由。等到大了,身边的谋士又劝他杀了刘邦,他也不杀,最后可好,乌江自刎,图留得一世英名。”
江盼宁开始举一反三了,皱着眉毛说:“姐,那照你这么说,项羽岂不是很不聪明?”
“可能吧。”江芷道,“那他依然是个英雄不是吗?”
江盼宁缩了缩脖子,撇嘴道:“我才不要做一个自刎的英雄,我得当个会听别人意见的英雄,我现在就去上学!”
说着一把捞起地上的书包,一溜烟跑出了十二楼。
跑到半路又跑回来,一脸复杂地朝着江芷说:“姐你别难过了,李大哥在天有灵,看你这么整日不吃不喝的,肯定难受。”
江芷又好气又好笑,抄起鞋就飞了过去:“滚你的吧!”
骂完了,静下来,心便久久地空了下去。
林婉婉回了来,出去捡起她丢在地上的那只鞋,回来给她重新穿好,舒口气道:“好了,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你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呐?劝别人听信意见,自己就也要听信意见。姑奶奶,听话吧,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回来。不然即便有朝一日那人回来了,你又怎么有力气迎接?”
江芷抬头望向林婉婉,眼里闪着诧异的光。
林婉婉笑她:“怎么着?没想到我会知道?我跟你说啊,你能骗得了别人,你可骗不了我,若是真发生那种事情,你绝对没有那个理智把镖队带回来。”
棺材里装的不是死人,这事只有十二楼少数人知道。
不过是与不是,反正整个临安城都当李秾已经死了,没人把他和统领叛军的懿文太子联系到一起。
这是江芷能想到的,保住十二楼和落木斋的,最好的对策。
阳光刺眼,江芷眼睛发酸,头一低,歪在了林婉婉肩头上。
“我觉得我很累。”江芷道。
林婉婉鼻子一酸,眼睛也红了,不过还是故作轻松摸了摸江芷肩膀:“累就好好歇着,战火一时半会蔓延不到临安来,咱们的生意还得照做呢,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咱们该吃的饭还是得吃,不然,怎么往下活?”
江芷“嗯”了一声,声音很轻。
林婉婉柔声道:“快想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江芷静默半晌,道:“菌子瘦肉粥。”
林婉婉喉中一哽,笑容灿烂:“好,那你先回房稍等一会儿,做好我去给你送过去。”
吃完了粥,江芷又睡了一觉,醒来精神彻底回来,被文儿墨儿拉着换了衣服上了妆,收拾妥当了,加上林婉婉,主仆四人去西子湖逛了逛。
春日里的西子湖碧波荡漾,两岸桃花争相绽放,空气中满是沁人心脾的清香。
逛了小半天,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江芷心情好了些,回去时还给江盼宁买了串糖画。
等糖画的途中她看到告示牌上的征兵启示,不由得凝了凝神。
叛军突起,前线告急,饶是天真烂漫的文儿也开始有焦虑感了,咬了一口脆脆甜甜的糖画,蹙着眉头跟江芷说:“不怪小少爷想着去当兵,朝廷这两天正跟发了疯似的征兵呢,而且啊……”
文儿压了压声音,故作神秘道:“我听东方捕快说,上头的还有意把裴家军旧部召回,估摸能不能把叛军打回去,就指望他们了。”
“来姑娘!您的糖画儿好了!”
“多谢。”江芷回过神,从老伯手里接过糖画,身上没零钱,便给了颗整的碎银子,对方嫌多,执意不肯收。
江芷:“这世道里大家都过得不容易,趁着现在,手头能余些是些了,您就收下吧。”
好说歹说,糖画老伯才收下银子,嘴里说了不少吉祥话。
听到“觅得佳婿”四个字的时候,江芷的嘴角有些自嘲似的扬了扬,没说什么,同林婉婉一同回了十二楼。
前院里,董生房门未关,路过时江芷不觉朝里瞥了一眼,正好望见董生正对着刀架上的两把大宽刀发呆。
刀长半丈,宽两尺,多年不用,已落了一层薄灰。
江芷走到门口,未进,清声道:“若手痒,只管拿下来舞两下,回头也让江盼宁看看你的本事,让他长长见识,省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军营什么人都能进。”
董生转身拱手:“大当家的。”
江芷这才进门,平静道:“我已经听人说了,朝廷在召集裴家军旧部。”
董生眉睫一抖,弯下的头颅又压了压,依旧保持行礼的动作,咬牙道:“自裴将军冤死于风波亭,这天下便不再是我想护住的天下了!”
这话听着熟悉,江芷记得清楚,董生当初第一回见她,也说过相同的话。
时过境迁,一眨眼都过去那么久了。
江芷点了点头,未多言,转身准备离开。
董生却在这时叫住她,短暂地天人交战后,犹豫问道:“若我对那指令视若无睹,大当家的可会当我是懦夫?”
江芷微微动身,侧着脸道:“你若去了,便是南梁百姓的英雄,你若留下,便是我十二楼的大恩人。”
“恩人”二字咬字颇重,董生听在心里,铁打个汉子,不禁热了眼眶。
傍晚时分,江盼宁下学回来,到家听说江芷给自己买了糖画,蹦蹦跳跳跑后院要去了,嘴里连带着嚷嚷:“糖画!糖画!姐你给我买的糖画呢!”
江芷本来正在檐下美人榻上小憩,被他一嚷嚷困神全被嚷没了,手指着屋里,怪不耐烦地说:“你文儿姐怕平放沾盘子拿不下来,特地给你插花瓶里了,自己找去。”
江盼宁兴高采烈蹦进去了,拿到糖画嘎嘣咬了一口,品着甜津津的滋味,又跑去找江芷:“对了姐,我回来路上正好遇到有对夫妻打听咱十二楼在哪,我听他们口音像外地的,还特地给他们带了个路。”
江芷闭目养神,手里的团扇懒懒晃着驱赶飞虫,心不在焉道:“这兵荒马乱的,临安城指不定哪天都被端了,还有人有心情托镖?”
“可他们说跟你认识。”江盼宁来了这么一句。
江芷半眯不醒的眼睛逐渐睁开了,放下手臂起身道:“跟我认识?可说姓甚名谁?”
江盼宁嚼着糖画摇头:“这我没问,反正人都已经到前边了,你自己去看看呗。”
江芷翻了个白眼,把扇子往没用的兄弟身上一扔,站起来往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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