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花厅中,江芷赶到时林婉婉正给那夫妻二人奉茶。
江芷在门外尚觉得那两道背影算不得熟悉,等人的脸转过来了,江芷方有些吃惊道:“常老爷?常夫人?”
男子气质儒雅女子长相姣好,举止有礼衣着得体,正是常思川的父母。
常夫人一见江芷便迎了过去,关切道:“许久未见,江姑娘还好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江芷不想多说,便简单回答:“还好,不过您二位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常夫人与常老爷对视一眼,叹口气道:“还是与我儿的遗体有关,江姑娘且坐下,听我二人与你细细讲来。”
江芷从头听到尾,大致明白了是桩什么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之前他们一直冲华山派要遗体但华山派不给,前几日里家中收到了封来自华山的书信,不知怎么的,又愿意还给他们了。
夫妻俩虽不懂这其中的态度转变,但能将孩子的遗体带回来已是万幸,便想马不停蹄地往华山赶。但华山毕竟在兴元府往北,要想上华山,便必须过兴元府。如今的兴元府又被叛军占据,江湖高手尚且退避三舍,何况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
如此,便想到了江芷。
江芷武功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除了十二楼以外,没有镖局敢去过兴元府的路。
三言两语的功夫里,夕阳落了宝石山。
江芷林婉婉留常氏夫妇在十二楼用晚饭,夫妻二人没留,回了在临安临时买的宅院。
临上马车,常夫人拉着江芷的手,涕泪连连:“兴元府凶险如斯,我夫妻二人也是知晓的,即便江姑娘接不了这个镖,我们……亦不会有一句怨言。”
江芷既没同意也没答应,只道:“此事还须我与镖局上下商议一番,您二位回去好好休养,两日之内,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送走人,回到花厅,江芷端起未喝完的香茶呷了一口,林婉婉开门见山:“我不想你去走这一趟镖。”
战事一爆发,多少人忙着从边关逃命,躲都来不及,没见过有谁上赶着过去的。
江芷垂着眸子,手拈茶盖有一搭没一搭撇着茶面上的浮沫:“兴元府我去过,对那边的地形多少算熟悉,若与叛军狭路相逢,不见得就是我吃亏。”
林婉婉气红了眼,指着江芷咬牙道:“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恨铁不成钢的跺了下脚,转身跑出了花厅。
路上不小心撞到找江芷核对账务的谢望,也没心思道歉了,捂着眼睛便嚷了一句:“让开!”
谢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找到江芷忙完正事,顺口提了句:“掌柜的怎么了?我刚才见她似乎心情不大好。”
江芷来了句:“我又惹她生气了。”
谢望整个惊住了,他哪想到林婉婉居然有一天还会生江芷的气。
“那可真是怪了,”谢望收拾着账本,碎碎念说,“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掌柜的奇怪,董镖头也奇怪。”
江芷抬了眼睛:“董镖头奇怪什么?”
谢望:“今天下午我见他把压箱底的玄铁护膝拿出来了,那两把从没见他动过的大宽刀也被他擦得锃亮,可最近又没什么镖走,不晓得是要干嘛。”
江芷的眼睛倏然亮了,搭在桌子上的手都不觉用力一二,望着门外空地喃喃说:“我知道他要干嘛。”
谢望向她投以好奇的目光,江芷却笑了笑道:“麻烦你去跟厨房说一声,就说今晚的饭菜要做得格外好,酒也搬出来几坛子,不要别的,就要脱缰。”
谢望答应下来,虽有些狐疑她为什么这么做,但也没有多想多问,只管到厨房吩咐下去。
等到夜里开饭,十二楼的全部人员洋洋洒洒坐了一大桌子,江盼宁望着桌上的菜,眼睛都看直了:“我去,咱们家今日是过年吗?”
江芷道:“不是过年,是要给有些人送行。”
江盼宁睁大了眼睛:“送行?给谁?”
江芷噙着笑意望向桌子另一头的董生:“董镖头,剩下的话总该你自己说了吧。”
董生斟了满满一杯酒,双手端起,起身面朝众人:“从入十二楼起,我便决心放下过往,只为自己而活。但如今,叛军突起,北越女贞卷土重来,保卫山河需千万将士马革裹尸,而山河破碎,只在朝夕之间。我恨极了南梁朝廷,恨不得将庸帝拉下龙椅啖其肉饮其血!然百姓何辜,命悬一线的将士们何辜。裴将军授我以兵法,教我战术,若大厦将倾时我只在一旁冷眼相观,宁死,对不得裴将军泉下英魂!”
董生哽了下声音,继续道:“今日这杯酒,敬十二楼诸位。今日天亮前,我依旧是你们的总镖头董生,天亮后,董生不在,唯有裴将军麾下一员——佟令!”
说完举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听到“佟令”二字,在场不知情者皆是满面震惊,江盼宁尤甚,嘴里的火腿丝都给吓掉了,嘴巴像脱臼了似的合不上。
悉数望来,最淡定的竟成了江芷。
她喝了口呛死人的脱缰,鼻尖有点红,面上波澜不惊。
过往要董生隐藏身份,是怕朝廷找他麻烦。但从今日起,江芷知道,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了。
时势造英雄,时势杀英雄,但世人永远需要英雄。
一顿饭吃到了后半夜,因喝了酒的缘故,江芷头有些晕。
回到房中,她趴在了乌木桌上,文儿墨儿都被遣出去了,房里只剩下了她一个。
江芷感觉头脑乱成了一团浆糊,视线也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便闭眼眯了眯,企图休息一会儿重新打起精神。
少顷,她听到房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春风和淡淡的药香气混合着从房门灌了进来,使她短暂地回神。
江芷悠悠睁开眼,望着门外那道颀长清隽的模糊人影,轻轻张口:“你来啦。”
怎么来那么晚,她都喝醉了。
人影开口,发出的却是女子声音:“说好了不喝多的,你看你现在这幅样子。”
清隽的少年如烟散去,出现的是林婉婉那张带有淡淡忧虑的容颜。
江芷头转了下去,面朝膝盖,痴痴笑出了声。
“解酒汤里被我放了草药,有安神静气的功效。”林婉婉端着食案进来,慢条细理倒了一碗,“特地放温了送来的,喝点睡下吧,否则明早起来头又疼。”
江芷嘴上答应着,可人便跟被定住似的,连只小拇指也抬不起来。
林婉婉有些着急,但眼里的心疼更甚,吞了下喉咙,发了片刻的呆,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似的,终是略带些愠怒道:“今日醉酒,明日头疼,两天都休息不好,你后天怎么去走镖?”
江芷慢慢抬起头来,醉眼惺忪望着林婉婉,似在揣度她这句话的意思。
林婉婉的眼睫垂了下去,望着碗中绛红色的解酒汤,怅然道:“董先生重返军营是为忠,你远赴华山是为义,董先生能走,我又怎能留得住你。”
江芷伸手拭去林婉婉眼角湿意,醉意之下舌头有些打结:“别哭,我会回来的。”
不说还好,一说,林婉婉的泪珠子便从眼里接连滚出来,涨红着一张脸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可是你回来之后身上又要添多少伤?一个女孩子家,身上没一块皮肤是完好的,新疤盖旧疤,用再多的药都消不掉,这种日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何况李秾还不在,路上如果真遇到难缠的对手,带出去的镖师只有拖后腿的份儿。
林婉婉哭到一抽一抽,看得江芷又心疼又好笑,哄小孩似的抱住她,轻轻拍着后背道:“看把你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身上有什么不治之症呢。不就是几道疤吗,去不掉就去不掉,我又不靠身子吃饭,怕什么。”
林婉婉抽抽噎噎,吸着鼻子道:“哪有女子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你就会故作轻松地哄我。”
江芷举手发誓:“苍天在上!我真没有哄你的意思。我从小是在山上跟猴子打到大的,连美丑之分都是等下山以后才生出来,别说添几道疤了,就是毁了整张脸,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要武功才在就好。”
林婉婉朝地上“呸呸”两声,泪眼瞪着江芷:“谁敢毁你的脸,我第一个去将他祖坟掀了!生成这样多不容易,毁了就是暴殄天物了!”
江芷无奈地笑:“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哪想到她会有朝一日“掀祖坟”。
第二天江芷就派人去常家府邸回了话,表示这镖可以走。常氏夫妇当即赶来,红着眼睛对江芷千恩万谢,给出的酬金多到几乎要将半个家产划给十二楼。
江芷不想趁火打劫,还是按照寻常价收的酬劳。
常夫人不过三十出头,两鬓的白发却越来越多,只要一谈起自己的孩子,眼里的泪就没止过,却还是强撑笑意对江芷道:“江姑娘心好,不愿让我夫妻二人多花钱。但你有所不知,自从安儿离世,我们夫妻便心如槁木,整日里茶饭不思,睁眼闭眼便是孩儿生前的模样。我们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折磨,只等着油尽灯枯,好去与安儿一家三口团聚。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换成银票便是废纸一张,还不如在生前赠予有恩之人。”
江芷见这夫妻二人言语之间皆是了无念想,犹豫之后开口道:“还是留着吧,养孩子也要用到钱的。”
常夫人流泪的眼睛一愣,有些不知所云地望向江芷。
如果我哪天嫌命长日万了,那就定中午十二点再来一更,所以到时候看到更新不要惊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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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凶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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