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惊春不慌不忙,掏出帕子将剑上血一拭,道:“此人仗着轻功高明,居然潜入我华山派作祟,不仅欲图盗窃,还打伤我华山派弟子,身为掌门,我岂能不将其诛之?”
江芷低头狠瞪了吴仁义一眼。
吴仁义面黄肌肉形容憔悴,从两年前就开始被无休止的追杀,梦里又有江云停夫妇找他索命,至今未睡过一场好觉,如今身上又受了重伤,整个人只被一口气吊着。
都这么着了,他却还有力气大瞪着眼睛跟江芷保证:“我没有偷东西!伤人……伤人也是迫不得已,我只是想进去看看!”
看看他找的东西在不在里面。
江芷翻了个白眼,表情仿佛在说:“你自己听听你这幅鬼话能不能让人相信?”
虽然嫌弃到如斯地步,但她还是朝着洛惊春拱手道:“不瞒洛掌门,此人与我父亲算有些交情,按辈分我还得叫他一声叔伯。偷潜华山的确是他不对,但好在没有闹出人命,况且他现在也受了重伤,算是得到应有的惩罚,您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他一回。”
江芷低着头,看不到洛惊春眼里一闪而过的嫌恶与嘲讽。
有风过,林中树叶哗哗响。
洛惊春开口,语气俱是温和好商量:“江姑娘既发话,那我也就不好追究了,也罢,饶他一回也无妨。”
江芷松口气:“多谢洛掌门。”
洛惊春噙笑颔首,手掌一转长剑负于身后,对江芷说了一句“告辞”,步伐经过了两人,目不斜视朝前方走去。
江芷把吴仁义扶了起来,蹙眉道:“你去华山到底图的什么!”
吴仁义咳出一口血,委屈兮兮道:“我进去只是想找找我的东西在不在里面。”
江芷一听都被气笑了,手臂往胸前一抱道:“你的东西怎么会在华山派里面?少在我面前装蒜,这回幸亏是被我遇上了,我要是没到,你这会儿孟婆汤都喝完半碗了!”
大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吴仁义干了那么多亏心事都没见有心生愧疚的时候,这会被江芷救了一命,居然眼眶一热认同道:“江侄女说得对,要不是你,我的小命真的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江芷冷嗤一声:“少跟我一口一个侄女的,我问你,当初你在十二楼因何与我爹吵架?噬魂令和十二楼有什么关系?昴日君又到底是什么人?你究竟清不清楚这一切?”
一串连珠炮似的提问把吴仁义给问懵了,缓了缓方说:“我怕我把真相说出来,你会立即杀了我。”
江芷将剑一拔:“你不说,我也会杀了你。”
吴仁义眼里似有万般挣扎,纠结了好一会儿方破釜沉舟似的以咬牙,道:“罢了,横竖是我当日不该起那个贪念,我告诉了你,你即便杀了我,也合该是我的报应。”
江芷没说话,就冷冷瞥着他,示意他有屁赶紧放。
吴仁义的步伐晃了晃,蠕动着嘴唇道:“昴日君,它其实是——”
话音未完,一柄长剑破风而来,从后贯穿了吴仁义的心口。
吴仁义浑身一震,低头呆呆望着身前鲜血淋漓的剑尖,身体一倾,彻底倒了下去。
江芷慌了神,一时间不知是该给他止血还是该给他拔剑,只好手足无措地喊他:“你别慌死!你告诉我昴日君是谁啊!你说啊!”
吴仁义上下嘴唇颤了颤,似在努力发出声音,但江芷的耳朵都快贴他嘴上了,他也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字来,手脚一抽瞳仁一扩,鼻息便没了。
临到耳朵的真相没听到,江芷人都要被气疯了,她喘着粗气打量了眼贯穿吴仁义心口的剑,起身对着山路大骂:“洛惊春你出尔反尔算什么英雄!还华山掌门名门正派,你还不如明教的魔头说话算数!”
而路上空空荡荡,除了能看到包子在嚼树叶,根本没有洛惊春的影子。
跑得还挺快。
江芷肺都要炸了,缓了好久才让心情平复下来。她就近挖了个坑把吴仁义埋了,埋完摘了几颗果子扔在坟头,上马走了。
虽然她很努力的在平复自己的心情,不过身上的杀气还是要比平时浓重三分,加上长开之后凤眼特征越发明显,抬眼一看人,那股子杀人不眨眼的疯劲就出来了。
华州府城门下的女贞兵就是被她眼里的疯劲所震慑,检查户籍的时候没敢有什么过分的举动,用女贞话骂了两句粗话就让她进去了。
江芷阴沉着一张脸接过户籍,牵着包子进了城。
北方的太阳没有南方太阳热死人不偿命的势头,街上的人挺多,大多是饭后拎鸟闲逛的女贞人和在忙着干活的汉人。
这时是吴仁义死后的第三天,江芷因为被洛惊春的举动恶心够呛,这三天来都没什么吃东西。当然,这和她想吃肉但懒得打猎也有些关系。
她找了一家汉人开的客栈,马拴好,草料要最精细的,自己的吃食倒粗矿,张嘴就要大肘子。
“蒜香的,多放辣子。”她还不忘提醒。
老板是个颇有些见识的汉人,一眼便看出这小女子不是一般人,等菜时搭讪了两句,无非就是问江芷从哪来的要往哪里去。
江芷一开始还应上两句,后来烦了,干脆装听不见,正好要的菜也上来了,饿了那么多天,她也不顾及什么形象不形象,抓起肘子就啃,连大多姑娘看见就倒胃的肘子皮也照吞不误,就着热腾腾的馒头嚼碎一咽,别提多香。
青年老板看在眼里,啧啧称奇,心道这姑娘绝对好养活。
能在北越看见个全须全尾的汉人姑娘本就稀罕,何况这姑娘还是个美人,说不生出些歪心思是假的。
青年老板摇着纸扇走过去,笑吟吟地继续搭讪:“姑娘看什么呢?”
江芷从开饭就边吃边打量外面,看表情也不像多有兴致,也不具体到哪个人,但就是一直盯着。
江芷就了口面汤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心不在焉道:“看那些人手里拎的鸟。”
老板顺着江芷的视线一瞧,目光果然落到了一位女贞财主手里的五色画眉上。
他以为江芷对鸟感兴趣,耐心讲解道:“这是今年才打金州兴起的风潮,女贞人里但凡有点小财的,都爱跟风购上一只画眉鸟,这画眉有蛇头形的,有葫芦形的,形状越好看的越值钱,就像你看的这只,它就是葫芦形的,你要是——”
他本想说:“你要是喜欢,我就送上一只给你。”
结果江芷冷不丁来了句:“玩物丧志。”
“所谓马背上的民族,不过如此。”
青年老板这才恍然想起来,大梁末代的那位,似乎也爱玩个鸟。
玩鸟玩画玩石头,最后把江山玩没了。
江芷啃完了肘子喝完了汤,抹布擦了擦手从怀里掏银子:“结账。”
老板很是惊讶:“姑娘这就要走?眼看天色渐晚,这里的夜晚可不适合女子孤身一人走动,不如留下暂住一夜,明日再做打算如何?”
“不了。”江芷摸出一颗碎银子放在桌上,“赶路要紧,顾不得这些。”
“姑娘如此心急,是要去往何处?”老板问。
“金州。”
“做什么?”
江芷站起来,拿好了剑:“杀一个人。”
老板便彻底无话了。
想招惹,但招惹不起。
客栈外,眼见江芷上马要走,老板心一横,追出去道:“虽不知姑娘究竟是何方高人,但想必此行凶险。我与金州金乌司的谢督主有过几面之缘,当时倒也有些话聊,姑娘若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可去他那里报我的名字碰碰运气。”
江芷一愣,嘴角勾出抹高深莫测的笑,留下句:“多谢。”
策马便消失在了闹市中。
青年老板望着背影默默发呆,正当他都想好未来二人头生的孩子叫什么时,忽然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坏了!我还让她报我的名字!我都没告诉她我叫什么名字!”
两日后的夜晚,金乌司中。
护卫长不在,几名夜巡的护卫用女贞语聊着天。
“真没想到金乌司的巡逻竟然比皇宫还要严,早知道就不调来这里了。”
“还不是因为两年前有个不知死活的汉人丫头把金乌司炸了一回,王爷都差点把命搭上,从那以后金乌司的防卫便严了许多。”
“闭嘴!书房的门动了!”
几人立即挺胸昂头,摆出一副正在认真巡逻的架势。
门“嘎吱”从里打开,走出了名身形瘦削的中年人,光看体态,乍一看与谢无垢有些相似。
“贺兰大人!”在场中人集体躬身行礼问好。
贺兰逢点了下头,没有多余表情,转身缓缓将门合上。
谢无垢夜里不喜强光,廊下悬灯唯有一盏,光芒幽幽弱弱,打在人脸上,便如同笼罩了一层阴沉沉的影子,难辨灯下人的喜恶。
贺兰逢关好了门,下了台阶便往后院走,中间途经一条无人巡逻的花园小径,他忽然感觉身后有道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一声“什么人!”正要从他嘴里喝出,便有一只纤薄有力的小手死捂住了他的嘴,轻松一拖便将人整个人拽进了墙角中的阴影处。
感受到嘴上的手已经消失,贺兰逢正要高呼救命,颈间冰冷的触感便刺激得他汗毛一竖。
“不想死就好好听我说话,我问你你就回答什么,不要耍花招。”
江芷咬字极轻,像一缕烟绕在人耳朵后面。
贺兰逢吞了口唾沫,强作镇定道:“你问。”
“谢无垢在哪?”
贺兰逢咬着后槽牙扯谎:“皇宫。”
“放屁。”江芷把刀刃一凑,“我去过了,里面根本没有他。”
“那我也不知道了,”贺兰逢语气诚恳,“督主的行踪只有他自己清楚,我一个小小的随从,根本不能左右他的去向。”
江芷轻笑一声:“小小的随从可以随意出入他的书房?贺兰逢,我知道你的底细,我刚刚说过了不要跟我耍花招,要是再扯谎,我直接送你去见谢家的列祖列宗。”
贺兰逢彻底慌了:“我说!我说!你把我脖子上的东西架远点!”
江芷稍微挪了挪剑。
感触不到那股子冰冷的触感,贺兰逢松了口气,犹犹豫豫道:“督主他……去了人来客栈。”
江芷皱眉:“人来客栈?”
贺兰逢吞着口水:“天下第一黑店,洗黑钱的地方,每年六月十五,都会有黑商带着奇珍异宝前去拍卖。”
像是刻意将话说长吸引江芷注意,贺兰逢趁着江芷警惕心稍降,伸手便想把江芷挡在他身前的胳膊往后一折!
不过江芷的动作还是先他一步,不仅没让他得逞,还伸腿在他膝窝狠顶一下,随即伸手死堵住嘴,硬是让他连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江芷语气发沉:“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一次,我直接要了你的命。”
贺兰逢疼得汗流浃背,再不敢动这些小聪明,下巴朝下猛点表示自己听话。
江芷这才又松开手,接着问:“人来客栈在哪。”
“塞外。”
贺兰逢喘着粗气,咬着后槽牙心有余悸道:“大漠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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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金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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