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秾侧过脸看了眼江芷,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上次在军营她的确说过,如果不跟她走,那么下一次见面就是仇敌。
花见羞迎过去,顺着江芷的胳膊从上摸到下,确定无碍后松口气道:“你说你何苦去追他呢,那个太什么的——”
她本来想说“太微心经对你就那么重要?”,不过江芷并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反手回握了一下她的胳膊道:“拍卖大会继续吧,谢无垢不会再来了。”
花见羞扫了眼这满屋子黑商,似乎还想问江芷一些别的,不过在周围人的催促下,还是决定先把当前的事情给忙完。
大金牙是个精明的,有了西洋镜的前车之鉴,也不敢去打头阵了,玩了个孔融让梨,直接把自家宝贝排到了最后面,头彩不争了,抢着去当那个压轴。
江芷找了张最僻静的桌子坐下,管伙计要了一桌子的菜,还特地让人给她那“仇人”弄了盆水来。
李秾满面风尘,没有披风没有遮挡,就着在外面穿的一身布衣便进了大漠,到现在,早看不出衣服是什么颜色,想想也知道来时有多匆忙。
江芷把布巾拧干水,递给李秾,可李秾只是盯着她,一时间并没有动作。
江芷:“这么大人了,擦脸还要我给你擦吗?”
李秾依旧没动作。
拍卖大会正常进行,阿李被花见羞从柴房放出来,正忙着修那两扇被江芷震塌的门。
范家堡进大漠的目的是寻找被劫走的镖,眼神自然得紧盯拍卖台。
可范团实在没有心思把眼珠子往拍卖台上贴,哪怕他努力让自己专心下来,目光就是不由自主转向角落那张桌子上。
一边瞧,一边闷闷道:“江姐姐说那位公子是她的仇人,我看着怎么不像呢?”
花见羞正好在招呼隔壁桌的一帮人,顺势便扭头插了句:“你这毛小子懂得什么?男女之间没有爱哪来的仇,嘴上的仇人,心里的甜头,仇越多,就越离不开对方。”
说着引起周围人的哄笑,意思尽在不言之中。
范团心中越发堵了,举杯给自己灌了一口骆驼奶酒,一个没受住喷在了地上,喉咙火辣辣地难受,不死心又往角落一看,一看不打紧,满身的血瞬间齐刷刷往脑门上涌。
江芷居然真的在给那家伙擦脸!
一张脸擦干净,原本还算整洁的布巾成了彻底的黑色,放水盆里一摆,水黑得跟墨汁不相上下。
李秾的脸在江芷印象中就没有长过肉,无论何时都是窄瘦的一张脸型,尤其是每次久别重逢,她都能明显感受到他面上的骨骼又醒目几分。
本来就是张刻薄精致的晚娘脸,再瘦下去,更没人敢接近了。
江芷凝望着李秾干裂出血的双唇,片刻后垂下眼睛,倒了一茶碗的水,道:“喝。”
见李秾没动静,江芷眉梢一扬,凤眸半眯道:“要我喂你?”
李秾看她这表情,感觉自己如果真说出那个“喂”字,她能直接把茶碗里的水泼在他头上。
便很识趣地自己端起茶碗,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大漠里头没什么精致吃食,除了牛羊肉就是奶酒和酥茶,牛羊肉是水煮的,里面只用了粗盐调味,奶酒和酥茶一般人喝不惯,江芷还是硬着头皮喝掺了沙子的茶水。
她其实距离吃了早饭没过多久,但实在不知道和李秾说些什么,便摸了条羊肋骨啃,专心致志的样子不像在吃饭,像在考试。
然后江芷发现,似乎她吃多少,李秾就吃多少,然后她就啃了四条羊肋骨三块牛排骨还捏着鼻子喝了一碗酥茶。
她早上时听其他吃饭的人说了,这玩意虽然汉人吃不惯,但对身体很好,进了肚子没有坏处。
李秾也跟着喝了一碗酥茶,不过神情没江芷那么生无可恋,眉头都不带眨一下,似乎别说是酥茶,哪怕是一碗毒药,他也能面不改色喝下去。
李秾担心江芷不想跟他说话会拿“食不言”来堵他,直到吃完饭了,才终于开口道:“你来这里是为了谢无垢?”
江芷一抬眼,语气不带感情:“你连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就敢跟着进来,你不要命了?”
李秾轻哼一声,自嘲似的:“我就是要命,所以我才来。”
江芷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别过脸不再看他,目光随便安在了拍卖台上,过了半晌才道:“外面的情况如何。”
李秾:“巴州久攻不下,刘沉不想浪费兵力,转而攻向了菱州,不出所料,现在应该已经攻下。”
江芷:“裴家军再勇猛,从人数上也注定只能守不能攻,赫连业只出了一小部分力却看到这样的成果,后续会派更多北越精兵援助南梁叛军,到那时候,拿下江南大地,似乎真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凯旋”二字,说出时何其轻巧,可要做到,真的是在和天命抗争。
李秾愣了很久,道:“阿芷,你怨我吗?”
江芷想了想,决定还是遵循自己的内心,说:“没有。”
“就算没有北越,也有西越东越南越,一颗果子从里面烂透了,就不能怪外面有虫子咬它。”
拍卖会逐渐愈演愈烈,人声鼎沸,有的是人为台上的东西一掷千金。
江芷忽然望向李秾,目光深且远:“其实我不蠢,我知道怎么样能让自己活得最舒服,你看这满屋子的人,他们有任何一个人受战乱的影响吗?没有的。因为他们不在乎死的人是谁,死的人有多少。我也大可以学他们一样不在乎,我知道只要我站在你那一边,你有的是能力保护我,败了你能给我安排后路,成了你会和我分享荣华。古今以来哪有一个上位者手里没沾点血?当下功过是非算什么,今日的反贼,就是明日的圣主,王朝更替便是如此,非人力所能阻止。”
说到这里,江芷停了下来,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去道:“可人保护自己的家园有什么错?”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裴家军只有一支,裴举只有一个,有信仰的将军被自己的君主所杀,有信仰的军队遭自己的君主所弃。
那些原则,成了摆在高台上的笑话。造成的后果便是叛军攻城略地之后没日没夜的烧杀抢掠,因为前车之鉴告诉他们,有人性的人一定会为人性而死,但身为野兽不会。
有一滴泪从江芷的眼角滑出来,冰冰凉凉的,露水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淌。
她别过脸打算遮掩过去,下巴却在这时遭人抬起来,使她不得不对视上对方的眼睛。
李秾的手指修长,与其说是捏住江芷下巴,倒不如说是包住了她的半张脸,大拇指摩挲她的脸颊时,正好将那滴泪擦干。
“人保护自己的家园没有错。”他重复了她说的那句话,话末的疑问变成了肯定。
“所以,你还是去做你自己,相信你的选择,不要回头。”
江芷的双目逐渐蓄满泪光,注视着李秾,嗓音哽咽:“不回头,我还能看见你吗。”
另一边,“嘭”地一声,范团拍案而起。
“要死了!那个男的居然摸了江姐姐的脸!我看着江姐姐害怕得都要哭了却还忍着!天呐!这个人眼里还有王法吗!我一定要过去把他脑袋拧掉!”
范成阳面不改色嗦了口酥茶,眼盯拍卖台眨也不眨道:“去了你就不要再回来。”
范团一听更怒了,头发都几乎炸了起来,瞪着眼珠子道:“爹!你这说得还是人话吗!江姐姐现在可是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不帮忙就算了!你还打击我!”
花见羞扭着腰肢过去打圆场:“好了好了,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呢,你江姐姐要真被人欺负,凭她的本事,你觉得这人胳膊还能粘身上吗?还是坐下继续看人家拍卖东西吧,千里迢迢来这一趟,也不出价,光顾着咸吃萝卜淡操心。”
范团被说得哑口无言,气急之下锤了下桌子,脸往手肘上一趴索性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眼一闭一睁,醒来太阳都落山了。
拍卖大会还在如火如荼进行,市面上少见的玛瑙宝石树东海夜明珠,到了这里都成了难登大雅之堂的俗物。来这捧场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钱,平日见得最多的就是奇珍异宝,普通稀罕玩意压根入不了他们的眼,拍下来充其量摆家里玩两天,真心引起他们竞拍欲的,除了西洋镜那尊被打碎的大石头,暂时还没出现第二个。
范团吧唧了两下嘴,小心挪动被脸压麻的胳膊,睡眼朦胧地看向范成阳:“爹,还没出现呢?”
范成阳心里也恼得很,他们此单被劫的镖不是一般东西,乃为前齐仁德皇后的顶上凤冠,价值连城倒是其次,只说这其中意义,天地间恐怕也再无可替代之物了。
眼见都要到压轴了,要是当真连人来客栈都没有,那怕是掘地三尺也别想找着。范成阳不禁揪了揪眉心,想着回去之后干脆把镖局卖了赔钱,往后再不干这黑白两通的要命买卖了。
范团没得到个答案,不过从老爹这堪比锅底的脸色,他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正当他活动着脖子寻思往后是去放牛还是杀猪,视线不由自主往角落那张桌子一瞟,脖子顿时梗住,道:“江姐姐哪去了?”
范成阳:“累了,去楼上休息了。”
范团“哦”了一声,此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接着问:“那她身边那个呢?”
范成阳:“一块上去了。”
范团:“!”
范团:“不是没有多余的空房了吗!”
范成阳嗑着西域炒瓜子:“傻儿子”
“他们可以共处一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