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摊子前,李秾指着问江芷:“你是要兔子还是要狐狸?”
兔子和狐狸的面具白白净净最好看,适合女孩子戴。
江芷的目光从两顶面具上略过,视线一抬,一眼望见了不受姑娘们青睐的昆仑奴面具。
两眼顿时放起光来,指着便说:“我要它!”
因江芷常在外面走镖少在街上活动,长得又格外标志,新来的面具摊主便以为这是哪家小娘子出街,笑吟吟拿起面具对她身边的男子道:“夫人眼光独特,小相公就给她买了吧。”
李秾身子一僵,竟不知说什么好,面具下的脸逐渐发烫。
江芷顺势晃着他胳膊撒起娇来,抬头眼巴巴瞧着他:“我要这个,你给我买这个。”
李秾心跳漏了一拍,立刻拿钱,开口简短的一个字:“买。”
天上的星星也买。
戴上面具,江芷彻底没了顾忌,拉着李秾满大街地跑。
先到花灯下猜字谜,再挤到人群里去看火树银花,她怕一不留神把他弄丢了,手一直抓得紧紧的。李秾的手也在开始的被抓住,到后来慢慢回握。
这个时辰会有很多姑娘汇聚在西子湖畔拜月神,莲花灯铺满湖面,光芒与湖水交错,熠熠生辉,潋滟梦幻,比上元节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芷自然不想错过这样的美景,在街上玩累了,拉着李秾就往西子湖跑,只不过她并没有往湖畔靠,而是抄了条小路到雷峰塔下,趁着守塔的僧人不注意,与李秾踩着塔檐一举跃上了塔顶。
清风拂面,整个临安城的美景尽收眼底,夜空下,万家灯火争相闪烁,像掉到人间的一摊星星。
湖边传来姑娘们脆如莺啼的歌声,被清风送到江芷的耳旁——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江芷坐在塔顶听着歌赏着景,忽然一抬头,只见漫天星辰近在咫尺,河汉繁星闪闪,一伸手便能够到一般。河汉两端,牛郎星和织女星隔河相望,在群星中显眼异常。
江芷嘀咕着:“等一年才换来相处的一天,真够傻的。”
李秾:“如此说来,那白娘子就更傻了,为了一个凡人舍弃了千年道行,还被压在塔下永无出头之日。”
就在他们脚下的这座塔。
江芷转头看着李秾,看的是他的面具,凝望的却是他的眼睛。
忽然开口说:“我不想做织女,我也不想做白娘子,我想和一个人在一起,就要长长久久的,永永远远在一起。活着身体贴着身体,死了骨头挨着骨头,化成灰了,灰也要合在一起,天上地下,永不分离。”
李秾掌心发颤,握着江芷的手道:“阿芷,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晚考虑的机会。你若想要天下安危,我明日便回到顾琼身边阻止他与南梁交战。你若……若想要我在你身边,我就带着你和我爹,带着十二楼的所有人,到一个永远没人能发现我们的地方,从此以后,不问世事,只为自己。”
江芷身子一歪将头靠在李秾肩上,道:“在沙州时我就告诉过你我的选择,一直到现在,我的答案依旧不变。”
李秾攥着她的手收紧,嗓音略微发涩:“好。”
江芷望着欢喜热闹中的临安城,心中滋味复杂到难以言表。
她愧对父母,愧对江家训言,愧对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百姓。这些愧疚就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脊梁上让她喘不过气,可要让她看不见李秾,听不到李秾的声音,江芷会顿时感到生不如死。
她不是为爱而活的人,她甚至到现在还没摸清男女之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李秾身上承载了她的太多情感,对她来说,放弃家国选择李秾是不忠,而放弃李秾选择天下,则是不义。
江芷闭上了眼睛,忍着喉头哽咽道:“明早我就去把家中一切打点好,愿意跟我们走的我会带着,不愿意走的我就发给他们钱,让他们另谋生路。”
“我再多买几匹马,趁着夜里出城,等临安城的百姓一觉醒来,十二楼和落木斋就都不在了,现在战乱,他们应该也只会觉得我们逃命去了,不会想太多。”
“我们可以去药人谷,你和李叔本来就是大夫,在那里会很快适应,那里山美水美,婉婉应该也会很喜欢,江盼宁还有左丘行陪着玩,指不定每天会有多快活。”
“我们还可以回到沙州,虽然那里风大沙子多,但远离尘世,我们开个小铺子赚钱,每时每刻都能出关,你可以去继续教阿依写字,我教他习武。”
“我们还可以……还可以……可以去任何地方,我只见过河,还没见过海,我听说海中都有小岛,有的岛是空的,上面飞禽走兽俱全,四季一如陆地分明。我们可以去那里种粮食蔬菜,养几头猪几只鸡,盖几所房子,日子便能过下去。”
李秾听着江芷对日后的憧憬幻想,心脏一软再软,好像过往经历的一切痛苦折磨都能在此刻一笔勾销。
“好阿芷,都听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西子湖的花灯相继熄灭,街上从热闹到安静,漆黑如墨的天际逐渐翻出一丝鱼肚白,光线从黑暗变成墨蓝,事物依稀可辨。
鸟啼声中,江芷从湖中心的乌篷船中醒来,往外望了望,发现天都要亮了,回过头睡眼惺忪锤了下李秾道:“我们居然在外面过了一整夜,快回去吧,李叔一觉醒来不见你肯定担心。”
昨晚本来想下了塔就回去的,走到湖边看到只船空着,便想划一会儿再走,哪知一划就是一整晚。
李秾“嗯”了一声,带着淡淡鼻音,莫名旖旎。
另一边,落木斋中。
夏日炎热,李决明并没有回房中歇息,而是在堂屋的藤椅上过了一夜,藤椅旁的茶案上还有半壶竹叶茶,放了半夜,早已冰凉。
他的睡颜很安静,仿佛睡得挺香。可苍白的嘴唇和额头残存的冷汗,昭示着他这一夜度过的何其艰辛。
二十多年了,他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种折磨,没想到终究还是拿这毒性没有办法。
“老伙计,饶我一马,我家孩儿还未长大,这个时候走,我放心不下他啊……”
李决明喃喃呓语,似在与人好生商量。
这时院中传来一声推门的动静,很轻,动作间似有考量。
李决明意识沉浮不定,以为是李秾回来了,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了点,努力扬起声音道:“锅里还有昨夜剩的饭,添点水熬成稀粥吃吧,粮食不能浪费。”
脚步声渐渐,那人并没有回答他。
李决明逐渐听出这脚步声的陌生地方,睁开眼望到堂屋门口有道模糊人影,手扶门框,似乎正在往里打量。
李决明的头脑在此时尚且天旋地转,根本看不清对方长相,只当是前来看病的邻里,便温和道:“医馆这几日关门,您另去别处吧,还望见谅。”
可那人依旧没走,扶着门框的手落下,一只脚迈进了堂屋门槛。
李决明注视着这道人影,从头到脚细细打量,慢慢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直到那人在离他不到三尺的距离停下,李决明终于看清了五官,顿时心神一凛,瞳仁震颤口齿不清道:“是……是你……”
卯时刚到,街上还没什么人。
不过保险起见,江芷还是和李秾把面具戴上了。二人划船上岸,一夜功夫被满湖荷香熏得醉醺醺,互相搀扶着往天阙大街走。
等到了街口,江芷本要问李秾早饭吃什么,却见他手捂心口不断下蹲,看样子似乎很痛苦。
江芷慌了神,连忙问:“你怎么了?”
李秾呼吸急促:“不知,只是突然间心跳得很快……”
说着,他像被人追赶一般,拔腿急不可耐朝东三巷奔去。
江芷不明所以,但隐约也有些不安,跟着李秾一块往东三巷跑。
这时太阳已经崭露头角,天地间白了大片,开始有零星的摊贩出来上工。
江芷跑的过程中不经意撞到了一人,差点把她脸上面具撞掉,抬头本想道个歉,那人却好似有要事在身,头也不回快速离开。
因对方头顶斗笠走得又快,江芷并没有看清长相,只觉得周身气派好似在哪见过一般,但也没有多么放在心上,回过头就接着去追李秾了。
落木斋外,两扇门大开。
江李赶到时院中一派静谧如常,同昨晚走时没有两样。
可空气中却漂浮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江芷嗅觉灵敏,比李秾还要先反应过来,心中登时警铃大作,飞似的冲入堂屋中。
一进去便对上了谢无垢的眼睛。
谢无垢身姿如松立在藤椅前方,似乎从进来便没有过其他动作,眼神与江芷对视上时并未有多少杀气,有的只是费解与茫然。
而在他的身前,躺在藤椅上的李决明心口插了一把切药的短刀,血浸透了整个上身,手往下垂着,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已经没了生气。
诗出自《迢迢牵牛星》
[ 汉 ] 佚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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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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