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劫难

“罪?”

左丘同尘冷冷一瞥:“我何罪之有?”

神情像极了断头台上死不悔改的犯人。

长老摇头轻叹:“你当真觉得你这些年来一点破绽都没有露出吗?只不过是祸事以成,老谷主早亡,少谷主年幼,我等为顾全大局,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左丘同尘笑起来,手指几名老家伙,笑声越来越大,最终厉声道:“好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好像你们永远都能高高在上置身事外!可当初若非你们把我和左丘和光区别相对,我又何必走到今天!”

长老道:“药人谷历来长子继承大任,所谓区别对待,不过是你兄弟二人所走之路不同罢了。”

左丘同尘把手里的锄头猛地一摔,咬牙切齿道:“不要和我提兄弟二字!”

他表情阴狠,额头青筋直跳,仿佛压抑心中多年的野兽终于破栏而出。

没错了,这才是他左丘同尘,那个不受重视,从出生就注定要活在哥哥阴影下的左丘同尘。

他孤僻、阴冷、不善言辞,但同时又有想法、有野心、懂得如何保全族人,所有事情都做得比左丘和光更好。如此这般的一个人,岂能甘心沦落他人陪衬?

“明明都是一个爹娘生的,”左丘同尘声音紧绷如一根将断的弦,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挤出,“凭什么他是光我是尘,就因为他比我早出生了片刻,所以我就注定一辈子在他之下吗!”

左丘同尘形容癫狂,嘴里大声质问着“凭什么!”气势汹汹朝几名长老逼去。

几名长老被迫后退,离祭台的边缘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跌下。

关键时刻,左丘同尘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随着闷响落下,左丘同尘脚步死死僵住,被钉死在地上一般。

在他的身后,左丘行手持从地上捡起的锄头,手握锄头一端,另一端的尖刃,已经刺入左丘同尘的后心。

寂静中,左丘同尘转头,看到身后的情景,愤怒不见,目光平静,痛而绝望。

左丘行下意识松开了手,由着锄头哐当落地,指尖颤抖不断蜷缩,想说狠话,张嘴泪却流下来,狠话也变成了撕心裂肺的质问:“当初既然想毒死我,为何又让我将毒吐出来!你杀了我爹,杀了我娘,也该将我杀了去见他们才对,为何留我一命,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日日叫你一声爹!”

天空一道轰雷响起,劈开了左丘同尘所有尘封的记忆。

看着左丘行,他终于明白了当初左丘和光受伤后,转身见是他,为什么没有大声呼救。

他的兄长,哥哥,族长大人,看见身后想杀自己的人是同胞亲弟,没有挣扎,没有呼喊,只是流泪,流着泪接受自己的死亡。

时过境迁,轮回是一个圈,任何人都不能幸免。

左丘同尘如何对左丘和光,左丘和光的儿子便如何对待他。

可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这一切都能避免,左丘同尘也很多次扪心自问,毕竟他着实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当年为什么给这个孩子留了一线生机,他也不清楚。

“你说话啊!”随着左丘行的又一声质问,天空又一道雷落下。

左丘行没杀过人,能使出的最凶狠的手段不过点穴,生平第一次见血,是对血缘上的叔叔,十几年来的父亲。

心抖得快要死了。

左丘同尘张了张嘴,正要出声,祭台下就跑来一群守门族人,边跑边大嚷:“叛徒莫要问有要事求见!是否放他进来!”

话音刚落,莫要问强闯进来从天而降。

江芷奇怪莫要问怎么突然回来,正要开口问,便听莫要问焦急大叫:“你们快点跑!巫溪来了一帮杀手,约有三四百人之多!目标直逼药人谷!我们兄弟在半路与他们狭路相逢,意识到事情不对,特地赶来通知你们的!现在他们暂且被哥哥拖住了,但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你们快跑啊!快跑!”

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其中一名守门族人恶狠狠道:“休要胡说半道!若有恶人来犯,我们岂会没有听到丝毫风声!”

莫要问急得两手直摊:“他们是有备而来啊!你们就听我一回!赶紧带人跑吧!”

对方张口又欲嘲讽,结果有支羽箭破风而来,眨眼之间贯穿族人胸膛。

江芷率先反应过来,立即大喊:“回去告诉大家赶紧离开!”

几名族人这才如梦初醒,冲着木楼连滚带爬。

远处,莫要寻的吼声随风传入他们耳中,急切万分:“水阵石阵皆破!药人谷已成是非之地!快走!”

然而为时已晚,耽搁这一会功夫,再抬头,箭雨来袭。

祭台成了靶子,雨点似的箭头急速落下,其中一支正中左丘行!

银亮的箭尖在左丘行瞳中越放越大,他在最后一瞬间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可未想到千钧一发之际,左丘同尘居然挡在了他的身前。

左丘行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眼中只有左丘同尘充血的眼睛。

二人短暂的对视中,左丘同尘用最后的力气道:“快……走。”

左丘行彻底乱了,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是谁,”他眼也不眨地问,“是杀死我父母,害我永远丢了味觉的叔叔,还是养育了我十几年的父亲。”

左丘同尘无话可说,眼中有滴泪滑落而出。

第一波箭雨停止,江芷在祭台下大喊:“左丘行!下来!”

左丘行收回神,转身跳下祭台,同时间,左丘同尘的身体轰然倒下,整个后背被血浸满。

与江芷奔跑的途中,左丘行转头望了一眼祭台,眼睛很红,没流泪。

少顷,第二波箭雨袭来。莫要寻与莫要问汇合,掩饰谷中人撤退,但两人哪里抵得过几百人,很快负伤。

江芷摸到腰间的剑,心一横推开左丘行冲到前面,剑花一挽挡开数支箭矢,对俩老头不容商议道:“你二人退到后面去包扎伤口,这里有我。”

莫要寻:“别胡闹!回去!”

莫要问捂着受伤的胳膊:“丫头别逞强!你已经不是过去那般了!”

江芷心头一酸,没再和俩老头费多少话,而是选在站在了他们的前面,替他们俩挡铺天盖地的箭矢,似乎在用行动证明她可以。

接好的经脉明显受不了如此不要命的折腾,很快,江芷的袖中沁出一道又一道的血,顺着洁白的腕子蜿蜒而下,接连滴在地上。

左丘行在她身后嘶喊:“阿芷!回来!”

箭雨停,沉闷的脚步声却在前方齐刷刷响起。

江芷抬眼,看到蜂拥而至的蒙面杀手,握剑的手不松反紧。

她的思绪在此时暂停,满脑子充斥着一个字:“杀。”

原来的骨碎了,那就重塑一身骨,筋断了,重接一身筋,哪怕血流不止,哪怕灰飞烟灭,无论何时,她江芷,只进不退。

滔滔乌云下,少女一身洁白融入几百杀手中,剑影呼啸,血雾逐渐蔓延整个药人谷。

撼山、摧林、斩江、蔽日、覆龙——

江芷剑势如虹,招起招落竟是过去从未有过的痛快。

她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仿佛成了不知疼痛的杀人机器。

就这么一直杀到了无人再敢近她的身,她终于体力不支单膝跪了下去,眨眼功夫,足下的土地便被身上流出的血染红。

左丘行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对她说:“阿芷你太累了,停下吧。”

“人都走干净了吗?”江芷哑着嗓子问。

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药人谷后山的路已经被这帮人提前堵死了,要想出去只能血拼到底,而只靠她一个人,是绝对不够的。

左丘行哽着声音,对她说:“已经走干净了。”

江芷松了一口气,扶着剑站起来,正要再开口,便感觉颈后一重,思绪中断,身体直直往后仰。

左丘行接住江芷,看着她的脸轻声道:“睡吧阿芷,等一觉醒来就好了。”

在他的前面,一帮杀手仍在虎视眈眈。

左丘行把江芷交给阴阳郎中,只身站在木楼前,选择与自己的族人们共战到底,身影在风中决然独立。

大难临头,他再也没有了可以依靠的人,而需要他庇护的人,数不胜数。

这个只愿纵情四海的少年,好像一夕之间明白责任为何物。

肩上的担子,是时候挑起来了。

……

傍晚,江芷醒来。

四周光线黑暗,她坐起来打量了两眼周围,发现自己是在楼后的沟壑中。

江芷的头昏昏沉沉,不记得自己昏倒前发生了什么,只想起当时脑后一沉,接着就什么意识都不见了。

想到左丘行,她一下子来了精神,艰难地爬起来,顺着有石头的地方爬出沟壑。

天很冷,刚一上去,江芷被激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头脑猛地清醒。

“左丘行!左丘行!”

江芷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喊,但夜幕下的药人谷无论走到哪都空荡一片,地上尸体随处可见,

她的眼前灰茫茫一片,分不清这些尸体是药人谷中人的还是杀手的,心一慌,只觉得大事不妙,步伐更加紧张。

然而不仅楼外空,连楼里也空荡一片,根本找不到半个人影。

江芷害怕了,声音带着哭腔:“左丘行!左丘行!你在哪啊!”

空荡荡的木楼角落,传出一声微弱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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