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买蛇

“老板,有毒蛇吗,要最毒的。”

摊前有名身条纤细长发高束的少女停下了脚步,说的话让人起鸡皮疙瘩,抬眼看人时眼角眉梢却有股天然的糯。

宣州城不算大,但山很多,山一多,蛇虫鼠蚁就少不了,城里有几家专门以蛇羹闻名的酒楼,据说味道鲜美令人毕生难忘,可惜要价昂贵,凡夫俗子没几个能消受得起,不少胆子大的实在馋那一口,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自己学做蛇羹聊以解馋。

当街卖蛇,在宣州算常事。

若真要说点不平常,就是今夜买蛇的是位姑娘。

摊主卖了小十年的蛇,没见过有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出来买蛇的,一来女孩子胆子小看见这玩意腿肚子便打颤,二来宣州有种迷信的说法,说未出阁的女孩见了极阴之物容易生病,蛇又天生冷血,故极少有父母愿意让闺女跟蛇打照面。

不过送上门的钱,哪有不赚的道理。

“姑娘来巧了,”摊主乐呵呵抛出自己万年不变的口头禅,“我这正好还剩只最肥的百步蛇,杀了拿回家炖汤是最合适不过的,蛇胆放锅中蒸熟还可治小儿咳嗽。”

江芷扫了草笼一眼,神情不动如山,头发却瞬间炸起来。

只见里面各种花色不一大蛇小蛇纠缠在一块,大的足有小孩手腕那么粗,小的有大拇指那么细,乱七八糟拧成麻绳似的一团,每条都在动弹。

这场面也已经不是一句害怕能形容的,简直就是让人恶心。

江芷强抵住身心不适道:“我不要肥的,要瘦的。”

太肥的她怕爬不动路。

“瘦的?”摊主先是疑惑一问,继而又自言自语笑道,“也成,瘦的啃着肉才香。”说完便将笼子上方的一个小孔打开,正正好好能容一只手进出。

嘴上这样说着漂亮话,心里还是啐骂一句“臭丫头不识抬举”,要知道蛇都是按斤卖的,她的一条瘦蛇得让他少赚多少银钱?

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色百步被摊主一把从笼子里抓出来,举到江芷眼前道:“姑娘看看这条可好?”

江芷别过脸,太阳穴控制不住的直突突:“就它吧。”

摊主将蛇往砧板上一摁:“好嘞,我这就给您收拾干净。”

“慢着!”她立刻道,“不必收拾,直接找根绳拴上给我吧。”说完顿了顿又补充,“要能上街遛的拴法,就像遛狗那样。”

对方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蛇又看了看眉目乖顺的姑娘:“您是在说笑?”

蛇肉虽美蛇却凶,故古往今来买蛇卖蛇都默认在捕蛇人的摊位宰好再带回家烹饪,由此既满足了五脏庙也免了性命忧,称得上万无一失,那些胆子肥到敢把一条活蛇带走的,一年到头也屈指可数,尤其这蛇还有剧毒。

面对摊主的质疑,江芷将腰间钱袋取下往笼子上一丢道:“没说笑,您就按我说的来。”

摊主瞧着沉甸甸的钱袋一咽唾沫,心中默念三遍“傻子才跟钱过不去”,随即取了根细草绳拴在了蛇的七寸上。

他的拴法极妙,既不至于让蛇无法爬行也不让蛇摆脱掌控之中,绳子中间那段在蛇身上,两端都在人手里,如果蛇有任何不利于人的行为,只要将两股绳轻轻一拉,毒蛇顷刻毙命。

江芷接过蛇道了谢,捏着七寸面如菜色消失在夜幕中。

为了不吓着路人,她带蛇在巷子里头缩到半夜才敢到街上来,右手牵蛇,左手举只自制“钓竿”,“鱼线”上挂着的是她在巷子里逮到的大肥耗子。

瘦瘦巴巴的百步蛇习惯了整日跟其他蛇抢吃的,突然间能独占一只大肥老鼠,登时像打了鸡血似的朝老鼠冲去,可它每离老鼠近一步,老鼠就又离它远三步,它再近,老鼠再远,周而复始没个完。

江芷哼着随处听来的江南小调,看似心情很闲适,其实所走的每一步她都在计算。

她让李秾等她一天一夜不是信口胡诌,而是宣州城从城头徒步走到城尾,正好是一天一夜。

蛊虫繁衍极快来势凶猛,她当时便料定是当天下蛊,下蛊的人就在宣州,否则水草精根本撑不到在他俩面前扯淡,后来一问,果然属实。

按罗用狗腿子所说,罗用下午未时三刻从南风馆出来到回府的路上何人也未面见过,除了刚出小倌楼的门时迎面撞上了一位年轻公子,罗大色胚见对方眉清目秀很是对自己胃口,登时便毛手毛脚言语轻浮起来,可惜人家根本不买他账,光天化日的他又不好干强抢民男的勾当,只好任到嘴的鸭子拍拍翅膀飞走了。

江芷听狗腿子对那年轻公子的描述,听到“白到略微发青的肤色和单薄纤巧的五官”时差点没找根柱子撞上一撞。

这长相还能有谁,昔日在蛇岭装店小二差点把小命交待在她手里的老冤家柳叶青啊!

老实说看到蛊虫的那一刻她就猜到此事八成和拍花林脱不了关系,毕竟当今武林除了姓柳的一伙没人乐意跟毒物打交道,但她真心以为是柳叶桃那疯婆娘干的好事,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那个只会跟在师姐屁股后头言听计从的柳叶青。

被人得罪一个不爽就下蛊,小伙子挺会玩啊。

周遭空荡寂静,唯能听到几声犬吠。

百步蛇被近在咫尺的大老鼠馋疯了眼,吐着蛇信跑出了去投胎的架势,一路勇往直前畅通无阻。

却在一家酒楼门前猛然僵住,老鼠也不要了,尾巴尖一哆嗦调头就跑。

江芷抬眼扫了下酒楼的名字,又低头把蛇薅起来用绳捆成了麻花,拎猪肉似的拎着过去踹了两下门。

此时已近丑时一刻,跑堂的被“哐哐”两声从美梦中踹醒,心情别提多想骂娘,想也不想便嚷嚷:“小店早已打烊,客官换家客栈留宿吧。”

江芷开口本想说“你家店里藏了名杀人不眨眼的小白脸子不给我开门就等着团灭吧”,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属实太像瞎扯淡,于是老老实实道:“我加钱。”

跑堂的困的满头大疙瘩,把脑袋往枕头里一扎理也不理她,不耐烦的砸吧砸吧嘴嘟囔道:“你加再多钱又到不了我手里,关我一个拿死工钱的屁事。”

江芷碰了一鼻子灰,却并不恼怒,拎着蛇悠哉悠哉沿着酒楼外部转了一圈,最后发现后院的墙根有棵老歪脖子树,歪的弧度正好,非常适合上吊。

她伸手比划了下,察觉墙高一丈有余,树高十尺开外,估摸站在树顶轻轻一跃就能跳进院子为所欲为,简直就是为她这种从小被猴子带大的奇葩量身定做。

说干就干,江芷把五花大绑的瘦瘦蛇先往院里一扔,随后自己手脚并用朝树上攀登,初时很顺利,但到了树顶她就发现自己错估了一件事情。

她一到夜里眼神就不太好。

以前在山上好歹占了地势高月光足的便宜,又仗着自己身量小易躲藏,二半夜和红毛猴子打个你死我活也绰绰有余,可现在到了人口稠密地势低平的江南地区,夜盲这毛病便被越发放大的厉害。

之所以一直没当回事,是因为过去每到夜里都有李秾当她眼睛,她有恃无恐的想怎么胡闹怎么胡闹,就差上天跟星宿肩并肩,如今李秾不在,她成了彻彻底底的睁眼瞎,连前方是空地还是墙头都看不清。

江芷站在枝叶树干上朝着星空长叹一声,语气中三分无奈六分认命还有一分“去他娘的爱咋咋滴吧”,伸腿往漆黑不明的前方一迈,心想横竖摔不死人。

然后“嘭!”的一声。

动静不大不小,正正好好传进了厨房里。

后半夜一到连狗都打起瞌睡,偌大个酒楼也就只有厨房的油灯还亮着。

蒸笼上空热气腾腾,滚热中夹杂着浓郁蛋香与鲜甜,一只素手伸来隔着抹布将笼盖揭开,蒸的嫩滑软弹的鸡蛋与镶在蛋液中熟成胭脂色的鲜虾相得益彰,香气顺着人的鼻腔直蹿入五脏六腑,都不必加调味料点缀提鲜,仅是鹅黄的蛋羹与绯红的虾仁便使人食欲大增。

唯一可惜的地方是手主人生有十只漆黑的手指甲,端碗时直冲冲的破坏佳肴美感。

柳叶桃被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嘭”惊的差点把碗扔掉,登时心情就老大不舒坦,都顾不得品尝味道,把碗往桌上一放推门就出去看是出了什么幺蛾子。

哪曾想步子刚踏出门片刻,迎面便飞来一条短粗短粗的玩意直砸她面门,她伸手稳稳一抓,本以为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唐门暗器,结果定睛一看是条被绑成麻花的百步蛇。

有人从暗处缓缓而出,修长身影在地面被拉极长,长发白衣,眼尾上挑,五官还未完全长成,却已初显艳色。

看清人脸的那刻柳叶桃抓蛇的手蓦地一紧,昔日与其在蛇岭的恩怨还历历在目,仇恨的种子刹那间破土而出,控制不住的咬牙切齿道:“江大姑娘,好久不见啊。”

“嗯,好久不见。”江芷装完大尾巴狼,下巴往她手里一扬,神情端得是正经认真,“特地来给你送夜宵的,看看合不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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