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眉心一跳,方想继续追问下去,祠堂摇摇欲坠的半扇木头门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量从外朝里“哐当!”踹开,山野的风混合陌生人的危险气息来势汹汹灌进祠堂内,令所有人的汗毛倏然一竖,目光齐刷刷扫向三更半夜的不速之客。
首先进来的中年男子头戴四方帽,身量足有八尺长,加上豹头环眼宽下颚,一串络腮胡遮住半张脸,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个好脾气的人。
江芷的手下意识覆到剑上,扭头望向李秾。
对方早在变故发生的第一刻便猛然睁开双目,一双凤眼里清清明明满是戒备,哪有方才懒洋洋闭目养神的模样。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继而不约而同将目光放到踹门进来的中年男子上。
刚出龙潭的林婉婉现在对所有不知底细的陌生男性都有种天然恐惧,睡觉之际突有异性闯入,让她那颗放松不久的心顷刻又紧绷起来,回过神来便慌忙躲到江芷身后。
江芷瞥着足比自己高出半丈有余的外来者,声音镇定到有些轻蔑:“你们是什么人?”
“山雨汹涌,山路泥泞,”中年人拍着身上细碎雨珠,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我等经商路过于此,夜行多有不便,深夜打扰几位安寝实非本意,还望姑娘公子多多包涵,待到雨停,不等天亮我等自会告辞。”
这时跟在中年人身后的几名随从也陆续进来,个个牛高马大壮如黑塔,头上戴着和中年人同样式的四方帽,手里抬着几个大箱子,因箱子被雨淋湿,只得开箱检查。
开箱动静不大不小,江芷假装不经意往箱子里瞟了眼,发现都是些玉石瓷器之类的玩意,其中有只青花瓷瓶似乎被碰到了,中年人举起来正在察看,眼神里满是对财物损失的痛惜。
看样子还真是经商的,这回是自己多心了。
刚松口气,耳边便又传来林婉婉一声惊呼!
“那个人的胳膊……”娇弱如林姑娘自小到大没见过那么狰狞的画面,当即被魇住了神,手指着低声对江芷道,“好可怕……”
江芷顺势望去,果真心惊肉跳了一下。
她自诩算胆子大的,从小到大磕磕碰碰不少,流血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伤筋动骨也是老生常谈,但真真就从未见过那么可怖的伤口——从胳膊根一直裂到手肘下,颜色赤红形状狰狞,足有半指宽,兴许是缝合过,伤口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线痕,打眼一看不像伤口,倒像是条盘在人胳膊上的大蜈蚣。
夏天/衣料轻便,轻轻举下手便褪到胳膊根,中年人意识到自己手上的“蜈蚣”将人吓到,忙不迭放下花瓶将袖子撸好道:“早些年时爬山摔下来留的伤疤,大夫说去是去不掉了,没因此废掉整条胳膊都算万幸,方才我一时疏忽吓到姑娘实属抱歉,望二位姑娘原谅。”
林婉婉被中年人与外表极其不符的君子风度给惊到了,手一摆连连表示不必赔罪,要失礼也是她失礼在先,无论如何对别人的身体发肤评头论足都是很不得体的行为。
江芷却没急着开口,目光不急不缓打量了几人一圈,最终又回到中年人身上,道:“你们不是汉人?”
中年人望向江芷的眼神多了几分赞叹:“不错,我等确实不是中原汉人,而是居住在西北的回羌人,”赞叹之余又自嘲笑笑,“我为了和汉人做生意学了很多年的汉语,难道口音依旧浓厚吗?”
江芷摇头:“不是口音的问题,你的汉语很流利。”接着一抬眼皮视线上移,“只是汉人从不喜欢戴四四方方的帽子罢了。”
中年人摸了摸头顶的帽子哈哈一笑:“多谢姑娘指教,我姓金,你叫我金先生就行了,萍水相逢即是缘,我等跋山涉水一整日还未解决温饱,姑娘可否让我们借火一用?”
人身上大概都自带气场,是什么人就自带什么气场,打眼望过去,金先生确定在这群年轻人中那个白衣束发的姑娘是说话最管用的,所以直接问她。
江芷留下句“您随意”,靠墙将眼睛一闭养起神,看似轻松懒散,若稍察觉,就会发现她的手从始至终都按在剑上,稍有风吹草动她都能第一时间拔剑相对。
这间风雨飘摇的小破祠堂若只有她和李秾两个,她尚且能放宽些心,关键还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和一个啥事不懂的小屁孩,这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在火中霹雳吧啦作响的木材移走一只,在另一边重新生起火苗,小小的祠堂被一分为二,明明人数众多,却处处鸦雀无声,除了后来的人拿放东西会发出轻微响声,几乎毫无动静。
金先生不愧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为人处世的觉悟不可谓不高,用了江芷的火,就直接带人坐在了倒了半面墙的区域为之挡风,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江芷撕开眼皮瞥到时心头也是一热,居然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起来,可这种情绪刚冒出一点苗头,就被对面一声“刺啦”脆响硬生生压得无影无踪。
有人在拔刀。
她在火光中望去,果真看到一把银亮发光的短匕首,顶端带勾,正儿八经的胡刀,捅进人身体里再拔/出/来能将筋都勾出来。
林婉婉估摸听到声音也是头皮一麻,先不动声色朝江芷又靠了靠,眼睛一直向着睡梦中的母亲弟弟,准备危险来临时第一时间冲过去护住他们。
对面,拿匕首的人用袖子将匕首擦了半天,江芷的眼睛也跟着活动了半天,就在她徐徐抽动刀柄准备先发制人时——对方突然从包袱里摸出一只大羊腿。
一只用烟熏得漆黑发亮,表面凝着一层肥油的大羊腿。
吹毛断发的匕首擦了半天,最后落在了羊腿上。
江芷:“……”
江芷:“我这半天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放下剑,将自己疑神疑鬼的情绪彻底抛开,仔细晃了晃脑袋想使自己恢复正常,却在这时听到李秾十分应景的幽幽道:“听到里面的水声了吗?”
因为要给别人腾地方,李秾坐的离江芷并不远,虽看似半瞌着眼睛,但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从放松到紧张从紧张到放松,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跟着竖了几竖。
估计半夜脑子转得慢,江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又在揶揄她,眼睛一瞪道:“你你你!”刚要不甘示弱还回去,浓郁的香气便顺着风飘过来钻进她的五脏六腑里。
金先生手下的人轮流拿着匕首一人割下一大片羊腿肉串在树枝上烤,最外层熏得漆黑的表面被切掉,专烤里面连着些许肥肉的一层,直烤到滋滋作响往外冒油,无需再洒什么佐料,忍着烫大口咬上一口,再彪悍的人都能活活美死。
吵嘴吵一半突然息鼓偃旗算什么事,李秾伸手在江芷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你?”
江芷收回视线吞了下喉咙:“看那个匕首好像很好用……回头我也要弄一把。”
李秾顺势一望,登时明白了她是为什么发愣,颇有些好气又好笑道:“我是不管你吃还是不管你喝了,怎么这么眼馋人家的?”
他还不清楚她什么德行吗,怕腻怕油又怕腥,点个肘子啃三顿,这种羊腿肉她也就闻着新鲜,到嘴里估计也就两口就翻白眼,荒山野岭的他又不能给她煮茶解腻,消化不良了都没法解决。
心里那点小九九被拆穿,江芷脖子一梗死鸭子嘴硬:“谁说我馋了!我就是觉得他们那个匕首挺快的,以后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越说越心虚声越小。
李秾点头:“等会儿谁吃谁是狗。”
接着腿一迈径直朝那帮回羌人走去。
这位李家公子个儿高腿又长,爱穿白衣还未到弱冠的年纪,走起路来墨发微扬,破祠堂也能被他衬成九重天,年纪轻轻自带一番仙风道骨。
就是这么号人物,走到人家跟前开口是要烤羊肉。
金先生听完一拍脑袋乐呵呵道:“是金某做的不够周到了,早该烤好送与各位品尝我们家乡特产的,公子稍等,我现在就给你们割上三片。”
“不必三片,”李秾道,“一片就够,给家里的馋猫尝尝味道,省得以后总惦记。”
不说“馋猫”是谁金先生也自然而然联想到那位白衣姑娘。
因为这二人年纪相仿品貌都为不俗,很顺理成章的将俩人想成了一对,还边动手割羊肉边饶有兴致絮叨道:“我们族人将羊腿肉视为羊身上的黄金肉,刚生完孩子的女子吃了会有力气下地,回头我告诉公子怎么烤,日后若用得上,不枉相识一场。”
听得李秾一头雾水。
他本来想问他来要羊肉和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关系?结果细想之下恍然大悟的瞬间头发都差点炸起来,那边刚和江芷斗完嘴,这边就已经瞠目结舌不知口齿伶俐为何物。
回去之后江芷伸出爪子刚碰到肉,就听李秾道:“我走之前说过什么来着?”
江·能屈能伸·芷:“汪。”
一脸的“你能拿我怎样”。
她扯肉给李秾,李秾摇头不吃,便扯了块给林婉婉,回过头发现李秾坐在地上发呆,侧脸脸颊连着耳根子红得像被火烧。
于是咬着肉问他:“你脸红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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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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