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刺耳无比,激起江芷一片鸡皮疙瘩。
她的脚步停住,顿了顿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此时约摸寅时三刻,被乌云连着遮了几天的太阳终于冲破云雾大放光彩,初生的第一缕光芒金灿灿明晃晃普照大地,雾气水气升高又消散,埋藏在雾中的所有画面都无处遁形。
随着一记嘹亮的鞭响,惨叫又从人的嘴里发出,江芷藏在枝繁叶茂的灌木后面悄悄扒开一个角,正好够两只眼睛往外张望。她本以为会是哪个和主子关系好的下人仗势欺负别的下人,结果一眼望过去,一袭天丝赤金袍便横冲直撞闯入她视野。
“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公子!”
被绑在树上的青年男人全身被血浸红,衣料上满是被鞭子抽烂的口子,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道伤口,只瞧见血顺着指头尖往下滴,连树根下皎洁白净的夕颜花都被染上妖冶的赤红。
可比那更妖冶的,是慕容鑫面上的神态。
这位气质远胜容貌的公子哥日常端着一张喜庆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眉眼一弯石头也能教他逗开花。
可外人很少知道,他若不笑,眼皮其实是耷拉着的,其中光彩全被遮住,只剩下空无一物的冷清。
“前儿个刚送走个吃霸王餐的,紧接着又来个出老千的,”慕容鑫停下动作,攥着鞭子催命符似的轻轻叩打男人已经没一块好肉的胸膛,口吻诧异,“我还真的就想不明白了,你说你们这种人家也成了老婆孩子也有了,吃不起饭有我慕容府放粮,种不起地有我慕容府分地发种,安生过个日子不好么?就非得在我不能容忍的事情上大鹏展翅?”
男人煞白着脸痛哭流涕:“我错了公子!我以后要是再这样!就让我五雷轰顶!让我全家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啪”地一记鞭打又落在他身上,男人登时叫得比被宰杀的猪还凄厉,声音把早起的鸟吓的都不敢吱声。
慕容鑫瞧着对方痛苦的神态,好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戏码,眼神讥讽,嗤笑一声:“没用的东西,自己造孽让全家跟着垫背,我云水溪人杰地灵,怎么就出来了你这样蠢钝如猪的家伙?”
说着抬手又是一记鞭子落下,男人死命大叫一声,头一歪眼一闭没了动静。
慕容鑫后退一步活动了下脖子吩咐道:“来人,泼水。”
侍奉多年的管家夺过托盘抢先一步上前道:“公子莫急,先喝口茶润润嗓,当心累坏了身子。”然后低头朝后一个眼神制止了其他人预备泼水的动作。
慕容鑫伸手端过茶盏将茶盖一扔仰头喝了口,喝完砸吧了下嘴道:“方叔,茶淡了。”
自全家人一个接一个死后除了老爷子也就只有这名被叫做“方叔”的老管家陪着眼前这位活阎王,唯一的小叔慕容祈又早早离府另外安家,逢年过节回来一趟也被慕容鑫不是骂回去就是打回去,谁也不知道叔侄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这么反目成仇。
对待自己亲小叔尚且如此,对待别人自然更加不留情面。
日久天长,全府的人都害怕慕容鑫,慕容鑫也没听过谁的话,除了对管家有几分尊敬,其余下人一年到头连个名字都叫不上来。
他们私底下也悄悄说过他坏话,说他是“笑脸阎王”,“脑子有病”,毕竟正常人有几个会抓住那么点小错处把人往死里整的,这也就是慕容家的人干出来还能被安个“主持公道”的名声,换个人怕早引起百姓公愤了。
可方叔每次发现有人嚼舌根子都会厉声斥责他们,明明公子每次折磨完人叹气最多的就是老管家,管家却还要在责怪完人之后无限怅然说上句:“我家公子可怜呐。”
众人狐疑,心想可怜什么呢?可怜他是个神经病吗?
花丛里的江芷睁大眼睛看着慕容鑫如何亲自动手打人,如何把人往死里折磨,最后一脸放松畅快卧在软塌里如同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她脑子里就出现四个字——“这人有病”。
无论是打起人来的兴奋还是打完人的愉悦,都让她觉得他打人根本就不是为了惩罚对方,而是在发泄自己。
那么问题来了,他慕容家在云水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狗百姓不敢送鸡,他又是家里尊贵的独苗苗,他有什么好发泄的?
江芷将有关慕容府的记忆在脑海里搜罗一遍,最终将怀疑的方向定格在日夜点满长明烛的祠堂里。
之前不想是觉得别人家的事情她一个外人没资格遐想,现在不禁也开始深思,慕容家本身就是靠所谓“神力”在云水溪扎根的,这种人可能不是真神仙,但绝对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怎么就该死了那么多人呢?
正想着,忽有一阵大风至,吹的满园连花带树晃了几晃。
方叔等慕容鑫喝完茶转身将托盘交给小厮,眼神扫过晃动的玫瑰丛时赫然发现其中一抹若隐若现的绰约白影,当即眼一瞪大喝:“何人在此!”
江芷心道一声“糟糕”,短暂的稳定心神后立刻从反方向跳出玫瑰丛直朝门口的方向跑去,众人只瞧见一道白影闪过,速度快到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追无可追。
方叔纳闷:“难不成是园里的野兔子成精了?”
慕容鑫长舒口气从塌上起来,款款走到玫瑰丛跟前将悬挂在刺上的纯白面料取下,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沉默半晌,忽的展颜轻笑:“啧,这兔子可是够野的。”
清晨饭点前后是府上人流动最多的时候,江芷知道自己这幅慌张德行太引人注目,干脆一路躲着丫鬟婆子抄近道去了北边院子。
到的时候左丘行正躺院子竹椅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作诗——“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
作完自吹自擂鼓鼓掌:“好诗好诗,巫溪白居易名不虚传!”
“那个……”从进来就被雷的外焦里嫩的江芷终于忍不住开口:“李秾在哪?”
左丘行猛地睁眼,表情活似偷油被抓现行的老鼠,手忙脚乱坐端正磕磕巴巴道:“这……这大早上的江姑娘怎么来的这么突然,我还想等会儿叫你和林姑娘一块过来吃饭呢。”
江芷腾出只手无奈扶了扶额:“此事说来话长。”
一道清冽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那就长话短说。”
她抬头望去,看到李秾站在厨房门口,腰上围着围裙,双手沾着面粉,长了张生人勿入的脸,生了双贤良淑德的手。
互相望了对方两眼,俩人异口同声——
“你在干什么?”
“你衣服怎么回事?”
江芷这时低了低头,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被玫瑰刺勾了好多口子,胳膊上的肌肤都透过口子清晰可见。
“给我找只筐子放花瓣,”她腿一抬径直往房内走去,“我坐下慢慢跟你们说。”
李秾不仅给她找了筐子,还给她找了身衣裳换上,江芷最开始下山穿的就是他的衣服,时间长了许是习惯了,自己再买衣服也是和他同个颜色同个样式,站一块活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一个高点一个矮点。
江芷把长出来的袖口裤脚都卷好,就着杯蜂蜜水把自己在花园子里的所见所闻一一说出,听得左丘行目瞪口呆,李秾眉头紧皱。
“他这是狂躁症啊!”左丘行拍桌道,“只不过心里还有点数,没到彻底失控的时候,但是时间要是长了,就不好说了。”
江芷只觉得头疼。
从踏上前往云水溪路上的那刻起,先是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匆匆留下句“昴日君已经找到了”就撒手赴黄泉的黑衣人,然后是不由分说就对他们大下杀手的莲花刀,好不容易到了慕容府还没喘口气,又从天而降个来历不明的遮面人。
本来费解的事情就够多了,半路又杀出来个有狂躁症的慕容鑫。
她端着筐子站起来:“算了,我先回去了。”
李秾眼皮一掀:“你不留下吃饭?我做包子的。”
江芷摇了摇头:“婉婉还等着这些花瓣做玫瑰酥呢,你们俩吃吧不用管我们,做好了我给你们送来。”
李秾:“哦。”
江芷抬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你这个‘哦’是什么意思?”
李秾:“没什么意思。”
左丘行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赶紧笑哈哈打圆场:“不打紧不打紧,包子出锅我给你们送过去顺便把酥拿来就是,也免了你再亲自跑一趟哈哈。”
江芷点了点头,转身抬腿便出了门。
李秾去厨房先剁了一堆胡萝卜,拿出已经调好的包子馅,面无表情把胡萝卜碎一把把抓进了里面。
看得左丘行面皮子直抽抽。
“李公子啊,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左丘行清了清嗓子,在对方“不当讲”的眼神中义无反顾道,“如果我没记错,江姑娘可是最讨厌吃胡萝卜的吧?”
李秾把调馅的碗一推:“你来。”
左丘行立刻后退:“我错了我闭嘴我来不了。”
这时按理已经走到半路的江芷却又出现在厨房门口,探着个脑袋瓜对正在调馅的人悄咪咪道:“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吃你做的东西。”
然后赶时间似的小跑着溜了。
李秾抓着胡萝卜的手顿了顿,低头望向已经堆满萝卜碎的包子馅,故作淡定实际颇有些焦急地问左丘行:“你说要把这全部挑出来需要多久?”
“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
出自苏轼《竹笋焖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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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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