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挑衅

阳山行宫的情况,远比顾迎霏料见得还要严峻。

一路至太子妃娘娘的寝宫,都有重兵把守,配备黑甲,手持长矛。

这些守卫和他往日见到的苏家私兵,并无半点相似之处。

“这些人似乎是汾林一带的,长相上感觉像。”

萧仲远凑近顾迎霏身侧小声说道。

汾林,隶属觫州,靠海,但是不像苏家把持漕运,目前还是个船运量不算太大的港口城邦。

但也因为地处偏远,所以燕京鞭长莫及,经常会有当地的部分流民,联合北漠南的部族形成水匪势力,劫掠来往商队。

一句话概而言之,这些人马大概率是雇佣军。

虽不知道是怎么掺合进这件事的,但是能揽下劫持皇族的差事,也从侧面印证了汾林匪徒,确实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顾迎霏眼眸微沉,这就难办了。

接下来想要从这伙人手中救人,要么无法谈判,只能强攻;要么即便能谈判,砝码数额也得大到能够满足这些人的胃口。

横竖都希望渺茫。

进了大殿,入目便是一个绣满艳丽牡丹的屏风,私兵止步于此。

顾迎霏和萧仲远绕过屏风,他不动声色地仔细地观察着室内的情况。

太子妃苏璟雯坐在上首,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庞保养得很好,确实是金枝玉叶的美妇人。

她身着紫色的罗裙,样式华丽,和室内的装潢一样,无时不刻地彰显着其主人的财力雄厚。

此刻,正在怒火中烧的苏璟雯,看到顾迎霏手中的节,稍微愣了片刻面色稍霁,才揣着疑虑,朝着萧仲远开口。

“你是我儿的人?”

萧仲远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问到自己头上,转念一想,应当是为了保全顾迎霏,于是拿起了在御史台办公时的气度。

“正是。”

汾林军的首领,坐在苏璟雯身旁的太师椅上。

他不像觫州人那样长得粗旷、不修边幅。

只是皮肤被晒得稍许黝黑,模样上是郢川人那般,五官柔和,透着一股与气候温和的水乡,如出一辙的温润如玉的气质。

他手里把玩着刀,刀锋削铁如泥,将一侧的芙蓉沿着枝桠削掉一枝。

那视线若有若无地穿过花,落在顾迎霏身上。

“月芙,你儿子真是不乖呢?”

月芙是苏璟雯的乳名,苏璟雯全身为之一颤,然后格外厌恶地骂道:

“沈卓骁,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叫我!”

被叫做沈卓骁的男人,并不满意她的反应。

他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得靠近,把手中的芙蓉戴在她的发髻间,言语甚是玩味,颇有些违和的匪气。

“自年少时,你就最适合这样的花,看来如今到了燕京,也没能把你养得更矜贵。”

两人话语间,萧仲远已经自觉地低下了头,用眼睛斜瞟顾迎霏。

这、这怎么办啊?

见顾迎霏正在思考,并不和他对视,他又低下头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只能默念祖宗保佑。

沈卓骁,沈家。

顾迎霏在脑子里对上了,之前调查到的消息。

苏璟雯出身郢川苏氏,是名门望族。

二十三年前的一场桥梁事故,将原本也是郢川钟鸣鼎食之家的沈家,从官至工部尚书,贬到满门查抄流放觫州。

而当时检举揭发之人,正是郢川苏氏的嫡长孙,苏璟雯的长兄。

自幼定了娃娃亲的两人,一人被流寇锉磨,一人被指婚给当今太子,命运自此云泥之别。

顾迎霏也看过当年的卷宗,虽然确有疑点,但是沈家似乎算不得无辜。

他不确定沈卓骁是自行寻仇至此,还是受太子之命。

但是无论是哪种,都是甚是棘手,当务之急,是拖时间等到苏家的驰援。

顾迎霏正在思索对策,事态却进一步恶化。

“一个罪臣之后,你凭什么和我提从前?”

苏璟雯身子抖得厉害,但还是守着这气势,不肯服软地打了沈卓骁一巴掌。

皮肉撞击之声甚响,门口候着的私兵拔刀冲了进来:“头儿。”

沈卓骁摆了摆手,让人退了回去。

他的神色明显顿住。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因为她唯一的小像、那被视作希望之物遭人撕碎,就将那群踩在他头上的人斗杀的少年。

开春的雪太冷,觫州的风能裹着腥咸,将冻疮淬入人的骨子里。

月芙,她确实曾是沈卓骁心中的花。

是她让他相信,他定有朝一日能活着走出汾林,再过上体面的日子。

不求能再见到苏璟雯,只求能再去燕京看看。

可少年梦中的繁华,总是昙花一现。

还不等他把这念想捂热,一年前在鄣岭遭遇突袭,沈卓骁几乎失去了,他劳苦半生所得的一切。

不论是船队,还是兄弟,全都在晚涯的投石滚火而下付之一炬,砸落得稀碎。

汹涌的热浪之中,他还是用今日摘花的手,提着刀死命地对抗。

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客,被在暗的敌手杀得狼狈不堪。

倒在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时,他看清了这人是谁。

苏家的嫡长孙,那个将他推入万丈深渊,抹去沈氏门楣一切荣光的男人,就站在那岸上。

“呆在汾林当山大王不好么,为什么偏偏要染指漕运?”

你啊,就是贪心,总得乖乖付出代价吧。

他听见那人一字一顿掷下判决。

身子随着破了洞、灌满了水的船,沉入了黑暗中。

再睁眼,沈卓骁是在一艘大船上醒来的。

船内很稳当,其主人该是个难得一见的贵胄。

他无法起身,但很快,他就见到了太子柳泽煊。

这个娶走他心爱之人的男子,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并不是甘于享乐之辈。

“如果将觫州给你,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柳泽煊只问了他一句话。

但沈卓骁敏锐地嗅出,这副不染一丝尘土的皮囊下,藏着一只和他一样,以野心为食的猛兽。

“我能建成一个比苏家繁华数倍,不,数百倍的地方。”

得到沈卓骁的回答之后,柳泽煊便头也不回地,在最近的码头下了船,连人带船留给了他。

两人再次联络,就到了两日前,只一封信,沈卓骁就带人潜入阳山。

他来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这便是他能够恢复沈家荣光,甚至能在燕京站稳脚跟的唯一机会。

哪怕只是放手一搏,也好过缩在觫州被人踩断脊骨要好得多。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这么不怕死。”

沈卓骁将嘴角渗出的血舔干净,眼神愈发危险。

如今啊,只剩下恨了。

要是仇人先忘了一切,那他的苦,便无人来泯灭了。

“我就放心了。”

穷寇莫追,正是这个道理。

被激怒的末路之人,会成为最致命的刀。

整个密不透风的室内,浸满了叫人汗流浃背的危机气息,浓郁如鸩酒。

顾迎霏推测,刚刚沈卓骁定是在心中算了一遍,苏氏满门欠他的账。

意味着,沈卓骁已然坐上了牌桌,想让他停止清算,就需要有人同他一道落子。

显然,已经被吓得心神不宁的太子妃殿下,一直被过去的恩怨纠缠,并不适合。

而并不知晓苏氏实情的萧仲远,则会被沈卓骁将其背后的萧氏牵涉其中,也不适合。

他作为持节之人,务须站出来调停。

那么,怎么满足沈卓骁的胃口呢?

不论怎么算账,沈卓骁当下想要的,无非是一个机会,作为他发家的第一桶金。

此物,需要能够安抚到他,但是又不能真的实实际际给出什么,因为苏氏不会答应。

且有了物证,太子也会借机一网打尽,终归会危及主公。

所以此物,只能是个切实的机会,而不能是即刻增加实力的好处。

“沈大人,太子殿下应当是许诺了将觫州赐给你,那么你打算怎么建设觫州?”

顾迎霏在沈卓骁即将与苏璟雯爆发新的争吵时,及时出声。

沈卓骁看向他,并不回答。

他知道持节之人才是使者,但顾迎霏一直都未发话,本身他无需和苏璟雯废甚口舌。

毕竟,他是为了太子的许诺而来,而非和故人置气。

“这位使者若是想和我谈判,未免诚意不足。”

男人用刀柄点了点脸颊。

“大人是想要虚假的诚意,还是真实的益处?”

顾迎霏并没有中计摘下面罩,落下把柄,而是继续主导着谈判。

他的声音听起来年纪很轻,约摸就是十六七岁。

这般年纪的使节,只怕不是从东宫派出的。

大抵是来自两位皇孙的其中一个,但不论是谁,都出自苏家皇后膝下,算得把柄一桩。

萧仲远亦不再开口,而是静观其变。

他实则也不是不知道其中关窍,只是方才着急进行宫禀告圣人,便事急从权了。

但他也在猜测顾迎霏的身份。

“你能代表谁?是苏家,还是柳丞屹?”

太子的嫡长子,已经派进侍卫步军司历练了两年有余,而嫡次子并无闲职傍身,且受圣人宠爱,估计和此次事变牵连最少。

对于太子而言,比起皇位,偏向皇后一方的苏家女,不过就是颗弃子,能想着来救人的,只怕也只剩下这嫡次子。

沈卓骁的问题本身就是个陷阱,只待顾迎霏往下跳。

要是顾迎霏回答都不是,等同于自认了是柳丞屹的人,苏家就得失去一个进入朝堂的保障。

要是顾迎霏回答是苏家,苏璟雯怒急否认。

一方面,柳丞屹也洗不清私派人手的嫌疑,另一方面,则给了沈卓骁借口以冒充使者的罪,将他摁下送往燕京,卖太子一个人情邀功,同时离间苏家与柳家。

此局唯一的破解之法,就在于苏璟雯。

苏璟雯忿忿地握着手指上的玉扳指。

她在燕京陪柳泽煊走了二十年有余,虽说同床异梦,但好歹是身处权力漩涡最盛之处,怎会想不明白这题眼所在?

沈卓骁正是要她服软,听从他的意思给足了好处罢了。

但再怎么说,收住一时的气急,也总比屹儿和苏家被他狠狠咬上一口强。

“代表我,太子妃苏璟雯。”

苏璟雯咬着银牙,瞪着沈卓骁说到。

沈卓骁挑眉。

没想到他将人激怒到这份上,苏璟雯还能就着台阶下来。

“真是遗憾呢。”

沈卓骁承认他是很贪心,但他也识时务,投资之时,见好就收对谁都好。

“既然是太子妃娘娘想要和我谈交情,那便开价吧?”

苏璟雯向顾迎霏点了点头,便有些认命似地闭上了眼睛。

还不知道待会,会听到沈卓骁怎么漫天要价呢。

“太子殿下一旦事成,功臣太多,沈大人要是还指望着,靠那一星半点的封赏,将觫州发展起来。”

顾迎霏直视着沈卓骁的眼睛。

“恕我直言,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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