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恩德尼没有立刻回应伊利亚，他保持着原本的表情，过了一会突然叹了口气。
“唉。你也不是从小到大都在她身边待着，怎么思路倒是和她一样崎岖。”
他的表情有些无奈，就好像是先前那个有些咄咄逼人的侯爵只是一个幻影泡泡，啵的一声被扎破之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不过这样也好，你还需要沉淀，也需要新的挑战来磨砺你的剑。也就是刚才，你才稍微有点剑圣的样子了。”
“记住你今天的话，我期待你最后的选择。”
“当然。”伊利亚的回答很坚定。
“看来也不需要我继续关心你的精神状态了，这很好。”尤恩德尼笑了笑，转变了话题：“既然已经知道大概情况了，那我也得着手准备了。先前你提到过袭击你的人装备着东境大公那边特有的武器吧。”
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甚至有种“果然如我所料”般的了然。
“您并不意外？”
“我该为此惊讶吗？伊利亚。看来你该回去还好研究一下政治谱系了。”尤恩德尼抬起左手，张开手掌，四个不同样子魔法符号在他手心上方漂浮着。
伊利亚对纹章学虽然涉猎尚浅，但这四个纹章所代表的含义，她却印象深刻。
这四个纹章代表了伊什塔王国的四个大贵族家族，他们被初代伊什塔王赋予了国境四方的大片领土，其中尤恩德尼和伊利亚母亲就出自北境的代表，加西亚家族。
另外三个按时钟顺序则分别是塞西尔家族，罗契家族和迈迪恩家族。
尤恩德尼挥了挥手，让其他三个散去，只留下了青色盾徽上缠绕着白色飞龙的符号：
“东境的塞西尔公爵家和德拉蒙一直都走得很近，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这一代的塞西尔大公埃维尔和你父亲本就是表兄弟，更何况他和你父亲算是挚友。当初把你父亲从民间带回来的，就是埃维尔。”
“这我可不知道啊……”伊利亚一直活跃在各个战场上，在王国各地辗转，政治类的工作大多都交给了穆弗和贝宁他们处理。连各个王公大臣她都不算是特别熟识，更何况还是自己父亲是民间出生的这种秘辛。
不过他是自幼成长在宫廷也好，在民间长大也罢，都不影响伊利亚要做的事。
“德拉蒙上位之后就把这个消息封锁了，对外宣称是前代国王为了避免自己皇后迫害而养在外面的私生子。这部分算是王国史，你应该有上过课。”
尤恩德尼冷笑了一声：“不过虽然对外的的说法是假的，但他是私生子这件事，确实是真的，他母亲是当时塞西尔家的一位嫡系后裔，不过后来因为前代皇后激烈的反对两人才断绝了关系罢了，甚至连这位嫡系后裔也不得不被驱逐到民间，罪名据说是暗杀王后。不过谁都知道这只是借口而已。
当初姐姐不在乎这件事，执意要同意他的求婚，我当时还气得找德拉蒙打了一架。不过没打赢，被埃维尔劝开了。”
伊利亚被接二连三的王室秘辛炸得有些麻木了。
自己的爷爷在和奶奶结婚之后，还和东境大公嫡系的人藕断丝连生下了自己父亲这种事情，她没想过啊。而且之后剧情的发展，也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同时她类似野兽的直觉还发觉了另一件事。
“您不会，和父亲还有埃维尔阁下以前关系很好吧……？”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舅舅在王国改革方面一直是父亲坚定的盟友，但在伊利亚的记忆里，他们两个就几乎未曾见面，偶尔因为政务不得不彼此探访时，也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们关系好的痕迹。
但在尤恩德尼的描述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这么僵硬。
尤恩德尼面无表情地扭了一下头，思索了一下，然后才移回视线：“还好？也算吧。”
“德拉蒙过去确实称得上励精图治，他如今稳固的地位是靠他自己换取的，对民众的关心也远非过去王室那傲慢的态度。若非如此，姐姐也不会同意他的求婚。”
他的语气起初还带了一些怀念，越往后，话语里的冷意就越重：“但我没想过他会变成这个堕落的样子。如果你从那个法师手中得到的消息毫无虚假，那么他和恶魔的接触以及仪式的准备，至少在你母亲去世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呵，真是了不起。”
他的话语中并不含有愤怒，只能感觉到彻骨的冷意。
“但埃维尔阁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了父亲？”
伊利亚对于自己的父亲已经毫无期待，但她接触过埃维尔。在她印象里，这位虽然年长却保持着青年相貌的长辈谈吐幽默风趣，并且很关心平民，对伊利亚也多有关照，虽然在王国东境有着大片领地，但在王都担任要职，很少回去。
伊利亚常年奔波在外，不擅宫廷琐事，对贵族之间的约定俗成更是毫无关心，每次回王都的时候都自觉和那些宴会邀请格格不入。
她能得到贵族社会的助力，除了因为她是唯一的继承人以外，也不乏有自己这位叔叔的引荐和帮助的因素。
“他不像是会参与这件事的人。”伊利亚很是困惑：“以父亲和他的关系，隐瞒之下盗用装备也并非做不到。但是……”
“但是这不可能，伊利亚。如果德拉蒙和埃维尔的关系真的好到能在那个老狐狸的视野外，背着他盗取他的装备，那么这么久的时间里，埃维尔对德拉蒙要做的事情不可能一无所知。”
“那天之前我才刚刚见过埃维尔阁下。”伊利亚的言下之意，便是不存在塞西尔公爵被掉包的可能。她对于这方面的警惕性向来很强。
“所以很明显，埃维尔是他的助力之一。”尤恩德尼轻点那个象征塞西尔家族的符号。“不过是或者不是，都不妨碍我会以他成为敌人为前提做好准备。”
他抬起手，把那个符号攥进掌中，然后松开，看着那符号碎裂成发光的尘埃。
“伊利亚，另外两家我来联系，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尽快回到这边。既然在你的记忆里他们没有出现，就说明至少现在他们可能还没有被划到德拉蒙那边。”
“自从德拉蒙在你出生之前清洗了其他同血者，你就是除了他以外唯一的王裔。所以罗契家族和迈迪恩家族的立场指向尚且可以争取。”
如同森林里奔行的巨狼，尤恩德尼银蓝色的瞳孔在烛光和法阵光芒的照耀下，犹如宝石一般泛出令人心颤的反光。
在这之后他们又交换了一些最近的情况，确定了下一步计划，就像是他们都还在北地时那样，由伊利亚提出规划，然后交给尤恩德尼来判断。
过了一会，尤恩德尼的投影迅速闪烁了一下，然后身影变得好似透过水面的波动看人一样，有些模糊不清。
尤恩德尼看了看盆中之月，发现石盆里的水面水位已经降低了许多，然后和一脸戒备的伊利亚说明了情况：
“无妨，琪格能准备的材料不多，神器的使用时间快到了而已。”
“接下来我会让卡米兰带着骑兵队立刻出发，去危月城接应你们。接下来琪格会以行商的名义前往那里，你要和他们同行。如此，也能躲过一些麻烦。”
“好。”伊利亚简短地回答。
“对了，还有一件事……”尤恩德尼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这件事你回来再谈吧。”
“路上小心。”
伊利亚看着尤恩德尼越来越淡的投影，笑着点头：“我会的，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可不希望到时候来迎接我的您状态不佳。”
“你这孩子……”
随着尤恩德尼含着笑意的声音落地，他的投影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仪式法阵彻底暗了下去，蜡烛上环绕的幽蓝也消失不见，一切都像是她刚刚走进来的样子。
“神器阁下？”
先前出现过的女声并没有响起，犹如她一时的幻觉一般。
“没有反应……能量耗光了吗？”
“既然如此，该走了。”伊利亚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出了这个小型的神殿。
她知道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虽然时值春神离去的尾声，伊什塔王国的大部分地区都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但位于北部边境的凛冬城却一如既往地飘落着纷飞的白雪。
尤恩德尼站在被炉火烤得温暖如夏的室内，注视着窗外飞扬的暴雪，一身白色的严实军服将他高大的身形勾勒而出。
他身边一方古朴的石制水瓶的水面微微摆荡，一个空灵的女性声音从盆中传来：“还在想关于汝那个可爱的侄女的事情吗？关于吾在她灵魂中的小小发现，汝为何不询问清楚？”
“冕下。”尤恩德尼转过身，微低下头表以尊敬：“伊利亚并非不知利害的孩子，她对正义的追求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坚定，即便她和恶魔签订了契约，我认为这也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
“哦？汝认为她不会堕落为位面的敌人？”
“我只相信在姐姐和我的教育下，她绝不会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那空灵的女声似乎是笑了一下：“德拉蒙国王过去也是一位正直高尚的好人。”
“是啊。”尤恩德尼在提到德拉蒙的时候表情变得很冷漠。“他过去是。”
“呵，看来汝对他的心结甚重。”女声呵呵一笑。随后她的声音变得庄严而凝重，自尤恩德尼身周各处回响而起。
“不过，尤恩德尼，吾的眷者，汝的选择是否正确，高悬的明月会注视一切。”
“倘若伊利亚.卡斯特显露出任何拥抱深渊的意图……”
她没有把话说完。
“我会代您为她降下惩罚。”尤恩德尼俯身，以左手抚上心脏的位置。
“请您见证，女神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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