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哥您看那天是个误会，沈总让我们登门致歉，”大勇在办公室里堵住孟颂今，当然，孟颂今也没必要刻意躲着他们，来了就是客，见一面的礼数总是有的，“孟哥您大人有大量，我们下次再也不胡闹了。”
孟颂今没说话，摸出一根烟，柳野马上给他点上。
柳野接过话头：“那天晚上的事？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沈总有事没提前说，孟哥等半天人没等到，反而等到你们欺负小孩啊？”
大勇提起这个就怄气：“快别说了，我明明点的是少爷，你情我愿的事儿，谁知道最后搞成这样子。”
孟颂今磕掉蔓延的烟灰，神色依旧温和，沉声道：“大勇，不是为这件事。这几天你也看见了，我盘了不少店，每天一堆活儿忙不完，等我得空第一时间就去找沈总，当面和他谈。”
得了孟颂今这个承诺，虽然什么也没说出来，大勇也算能交差了，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刀疤都兴奋成红色。
孟颂今三言两语安抚了他们的情绪，让柳野招待他们。
“不用麻烦，招待什么呀，我们还等着下班呢！”
柳野痞里痞气地嗤笑一声：“呦，你们还上班？”
“废话，”大勇起身往外走，“沈总开的是正经公司，我们都得打卡上下班。”
“滚蛋，”柳野送乌泱泱一群人下楼，“慢走不送。”
把一群人轰走，确定他们都离开，柳野蹭蹭上了楼。
“孟哥，你还没和沈总说清楚啊，咱们不是不和他们合作了吗？”柳野一脸担忧。
孟颂今朝柳野夹烟的手抬了抬下巴，冷眉冷目道：“沈总抬出之前的恩情，我再拒绝不太好。”
“什么狗屁恩情，那特么就是高利贷，”柳野烦躁地把吸了一口的烟扔进垃圾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当年咱们承包工程，你是工头，款一直下不来，你把自己的钱都垫进去还是不够，沈秧怎么说的，他可要你三倍利息！还特么兄弟呢，摊上这种兄弟算你倒八辈子霉！”
孟颂今比柳野冷静多了，他耐心等柳野发完一通火，把一根烟全部吸完，道：“我确定款能下来才借，他没占多少便宜，这些年一直拿这个说事，不过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柳野抖了抖鸡皮疙瘩，左右闻：“妈的这个沙发怎么一股香水味儿！”
“大勇身上的，”孟颂今皱了皱眉，“刚进来我就闻见了，你去开窗透透风。”
“这群人迟早死女人身上！”柳野烦躁打开窗户，“对了，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孟颂今摇了摇头，不想多说：“小孩被欺负，没什么好说的。”
柳野跟着骂：“一群王八羔子，搁过去属于强抢民女…男，作风不正，拉去枪毙。”
“这件事你以后少提，”孟颂今忽然看向柳野，语气严肃了几分，“尤其在云春面前，这孩子脸皮薄，而且受过不少委屈，你少在人面前乱说话。”
柳野觉得冤枉，哀嚎一声：“行行行我知道了，那天我就不该去接你，明明是孟哥你那么凶，把人家都吓哭了……”
“滚！”孟颂今抬手扔过去一个抱枕，柳野贱嗖嗖拍回去，忙不迭地跑了。
孟颂今笑骂一句，思绪不自觉飘到那个晚上。
城里孩子和他们大山走出来的泥娃不是一个物种。在他们乡下，小孩是用来特指十岁以下还没大腿高的小萝卜头，但来了城里，他们统一改口把所有还在念书的都叫小孩。
学生娃，一脸稚气，身材好像也因为常年读书而略显单薄。
孟颂今自己没读大学，所以格外喜欢能读书好好读书的孩子，这也是他愿意多留云春，多给他发薪水的原因之一。
这时候，孟颂今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显示一条来自“郝女士”的短信：明天中午十二点一起吃顿饭吧，老地方。
老地方是一家粤菜馆，孟颂今到的时候一桌子菜都已经上好了。
“我就知道你会提前半个小时来，”郝女士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路上堵车吗？”
孟颂今看了一眼郝女士，端起茶杯轻声道：“还好，我没开车。”
郝女士惊讶地往外看了一眼，又把他打量了一遍。
简单的休闲帽衫卫衣，配一条休闲灰色长裤，和白色运动鞋，一身搭配让孟颂今显得非常年轻。
“骑的电动车，”孟颂今笑了笑，笑容竟然有些腼腆羞涩，“怕堵车。”
郝女士温柔地看着他：“你又瘦了。”
孟颂今摸了摸脸，笑道：“没有吧，可能是发型的缘故，显脸小。你倒是有点……圆润了。”
“死小子说什么呢，”郝女士不带半分怒意地笑骂了一声，“哪有这么说人的。”
孟颂今摇了摇头，低头看向菜色，都是他喜欢吃且从小吃到大的：“没有……我只是很开心，你现在生活幸福，幸福才会发福。”
郝女士这下也沉默了。
她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且保养良好，与孟颂今对坐，可以说像姐弟，也可以说是情侣。
从外表看，她衣着精贵，面容雍容，上好的衣料勾勒出一袭长裙，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富家太太。
“那你呢，”郝女士轻轻叹道，“你还没有找个伴儿吗？”
孟颂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文昌鸡，入口熟悉的味道，令他冷硬的眉眼又柔和了几分，随口道：“我才二十六岁，正是拼事业的时候，找什么伴儿，再过十年再说吧。”
郝女士丝毫不介意他先动起了筷子，两人之间有一股异于常人的熟稔自在，她把脸庞的长发拢了一下：“二十六岁也不小了，你十五岁就出门闯荡，漂了十一年，还不够吗？你明明是个喜欢稳定生活、享受安逸的人。”
孟颂今大口吃肉：“唠叨太多就会变成老太婆，你眼角是不是有皱纹了？”
“少给我打岔！”郝女士平静的面庞裂开，语气也不在徐徐图之，一脸横眉竖目、声色俱厉，“小心老娘揍你！”
孟颂今缩了缩脖子，无奈地咽下一口粥：“好啦好啦知道啦，我多留心行了吧。”
郝女士看他这一幅阴奉阳违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但她又没别的办法，最凶也不过吓唬他几句，良好的家教让她没有办法真的逼迫孟颂今做什么。
“是不是当年……”郝女士迟疑纠结地开了口，“我的经历……让你很讨厌这种亲密关系。”
“不是。”孟颂今猛地抬起头，脸色非常严肃难看，脸都白了，“你不要这样想。”
“可你明明是一个很恋家的孩子，你六年级的日记还写了，每天都在盼望十八岁，你想找个媳妇过日子……”
孟颂今额角青筋跳起来，这都是哪里跟哪里，小屁孩什么都不知道，哪旮沓的陈年旧事都能被翻出来，他简直无语。
“我找，”孟颂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掩面往后瘫在座位上，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中传来，“我今天出门就去找。”
郝女士开心了：“喜欢什么类型的？”
什么类型？
孟颂今的脑海里开始回想，他其实对美丑胖瘦的概念不是很清晰，但也有基本的审美，比如郝女士就很漂亮，一种客观的漂亮，身边还有什么客观的漂亮事物呢……
忽然，脑海里蹦出一张人脸。
苍白的，凉凉的，还挂着泪痕，可怜巴巴的一张脸。
它的主人眼中燃烧着怒火，也透露着绝望，走投无路，狼狈地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执拗地朝自己伸来一只手。
“你和他们是一起的，你不救我就是帮凶！”
柔弱漂亮是他的表象，这个小兽会咬人。
孟颂今吓得放下手，一个激灵坐直了。
郝女士观察他的表情，瞬间露出八卦的目光，意味深长道：“哦~？”
“快点说来听听，”郝女士把椅子拉近，双手托腮，“怎么认识的，长什么样子，干什么的？”
孟颂今被她逼得实在没办法，情急之下直接说：“我喜欢男的。”
郝女士眨了眨眼，只用了半分钟消化这个事实，莫名其妙道：“这些年我有什么表现让你觉得我不够开明会歧视同性恋吗？”
孟颂今往后撤开椅子，站起来，像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当然没有。
她从小接受开放先进的现代化教育，对孟颂今这种在闭塞偏僻、传统落后的山村泥娃子来说，无疑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物种。
“是我见过的人吗？你身边的？柳野？还是徐盛？”
“和他们没关系！”
一句喜欢男的没把郝女士给逼退，反而让她更感兴趣了，孟颂今抓起电动车钥匙就跑：“店里有事我先走了。”
孟颂今一路逃也似地跑回店里，正巧碰上换新主题日，一群人正在讨论新的装扮。
“孟老板好。”
云春坐在最中间，乖巧地抬起头问好。
面庞红润白皙，桃花眼可爱地弯起来，还略微歪了一下头。
脑海里本就对云春较为深刻的印象再一次猛烈加深。
孟颂今默默撇开头，沉默上楼。
身后传来他们的嬉笑声。
“老板好怪呀，刚才一直在看小云。”
“是吗？我没注意，可能我脸上有东西吧哈哈。”
“有吗有吗，让我看看……确实有。”
“啊，在哪里，快帮我擦掉。”
“有点好看。”
“……呕。”
孟颂今听了几秒，面无表情回了房间。
同时心里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有一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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