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杨德柱在等他。
“四楼还有间休息室可以腾出来，”杨德柱说，“我想在里面放三张上下床，方便员工休息。”
杨德柱属于神经大条，一颗心能宽到海边去，经营“轻音”的时候主打一个放手野生，能撑下来多亏他运气还不错，遇到的员工都挺能干，还不给他作妖。
至于那些为员工好的福利，他顶多能想到请大家吃吃饭，给大家发奖金。
像孟颂今这种，给大家签合同、根据每个人的特点调整工作内容，完全超出他的认知之外。
这也有点激发了他的上进心，卯足劲儿想为员工争取点福利。
然而孟颂今却没有马上松口。
“三张上下床，总共才能住六个人，谁能住谁不住？正式工肯定想优先入住，那空出来的名额给谁？”
杨德柱愣了一下，在他的认知里，这种问题应该不会出现，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资源放在那里，谁需要谁就去拿，应该是够的。
杨德柱犹豫道：“那就再加两张床？可地方就不够了。”
孟颂今直接摇头：“不行，人太多挤在同一个房间里，徒增冲突摩擦的机会，而且不利于员工氛围。尤其是用电量增加，火灾隐患也会增大。”
随着孟颂今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来，杨德柱的面色越来越苦恼。他真的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凭，想不了这么多的事儿啊！
好在孟颂今最终没有否决他的提议，只是道：“先去调查一下谁需要住宿，拉个名单出来，再考虑要不要腾地方。”
杨德柱如蒙大赦，如遭点化，一颗顽石顿时开化，迷茫的游船有了方向，激动起身：“行我这就去问。”
孟颂今点点头，视线放在面前的文件上。
这时，门被敲响了。
“请进。”
云春把未来一个月的主题抱上来给孟颂今过目。
一般这种只需要给杨德柱过目，但杨德柱大概率都会说“好好好”，所以在得知孟颂今亲自点名让云春负责主题运营后，杨德柱直接让云春与孟颂今对接。
“放在这里吧，”孟颂今垂下目光，“我等会儿看。”
云春准备一肚子解释没说出口，呆呆地“哦”了一声，没有动。
孟颂今抬头，正好瞅见云春呆愣的神色。
像是课上做好被点名回答问题准备的学生，还没开口就被老师挥手坐下。
栗黑色的头发乖巧地搭在头上，柔软蓬松，碎发下面的眼睛通透干净，青白分明，再往下就是挺翘精致的鼻子和形状漂亮的嘴唇，下巴带着一点肉，软乎乎的可爱极了。
今天云春还抓了头发，熨了衣服，高挑清瘦的身形良好地包裹在裁剪良好的制服中，哪里看都板正、透亮。
用孟颂今家乡的土话说，这孩子长得齐头整脸，怪好人的。
孟颂今回避的话在口里转了一个弯，吞了回去。
“还是说一下吧，”孟颂今翻开云春送来的资料，压下内心乱七八糟的想法，“你的思路。”
云春给的资料挺多，孟颂今原以为只是关于主题日的想法与创意，没想到云春还对“轻音”开业以来的所有主题进行了总结和简单分析。
分析包括每个主题的会员转化率、为店里带来的净利润等等，总体来说比较粗疏，但已经很令人惊讶了。
云春给了十个主题提案，孟颂今每一个都详细看过后，将文件放下，正视云春。
云春说完有点忐忑：“有意见我再去修改。”
孟颂今此时看云春的目光认真专注，他并没有对云春的提案做出评价，而是道：“这里面藏着一个问题，你可以试着去发现，我相信你的能力。”
云春陷入思考，老实道：“什么方面的问题？”
“根源性的问题，”孟颂今用赞赏的目光鼓励他，“你可以随意想象，畅所欲言。”
云春张了张嘴，有点摸不准孟颂今的意思，只好问了一句：“那明天的主题周？”
孟颂今点头：“可以，你看着安排。”
云春抱着一堆文件离开了，临走前冲杨德柱快速笑了一下。
杨德柱一直没走，他笑呵呵地看孟颂今和云春说话，这时才接了一句：“小云这孩子长大了。”
孟颂今挑起一边的眉毛：“嗯？”
杨德柱往前挪了挪，兴致挺高，乐道：“他刚来店里的时候比现在矮半个头，大概只有一米七多点，小身板特瘦，一脸营养不良，拿着手机问我，‘是杨哥吗，华远哥让我来找你’，声音也怯怯的，看上去像根风一吹就能倒的小花。”
孟颂今放下手头的活儿，又是一句：“哦？”
杨德柱话匣子一开就喋喋不休，眉飞色舞道：“华远是我哥们，小云原来是华远的邻居，家里有钱，是开公司的，后来破产了，又出了车祸，像是小说发生的事儿，但这孩子就这么倒霉……求到我这里，那还能怎么办，看这孩子实在可怜，就给份工作，本来就没想这个小少爷能多吃苦耐劳，可偏偏这孩子是个实心眼，一点儿也不娇气，听话懂事会看人脸色，情商也挺高，我实在挑不出毛病来。”
杨德柱越说越起劲，眼神老往孟颂今那边飘。
孟颂今抽出根华子点燃，闷闷笑了。
这时在明里暗里替云春说好话，生怕他再一个不顺眼把云春给开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审美就是偏向精瘦干练，不像咱们那时候，汉子一个个都得膀大腰圆，那有什么好的，臭烘烘，回家还得让自家娘们儿嫌弃。”
烟雾从孟颂今面前徐徐飘散，模糊了他的五官，他在一片缥缈中咧嘴笑了笑，心想，这是又给他上眼药呢，怕他不喜欢店里一抓一把的豆芽菜。
话说到底是谁传出来他喜欢肌肉男不喜欢白斩鸡的？哦对，是柳野，这小子该找机会揍一顿了。
“得了，少放屁，”孟颂今听他说个差不多，估计他也渴了，顺手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就冲这话，不得瘦个十七八斤，把您那富贵肚给减减？”
杨德柱抱着肚子站起来，摆摆手往外走：“老喽老喽，和年轻人比不了，我还是去‘市场调查’吧。”
孟颂今闷笑道：“特么还不到三十的‘老人’，快点滚。”
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室内隔音极好，完全听不到楼下的热闹。
在一片宁静中，孟颂今缓缓靠在椅背上，思绪放远放长，脑海里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盘下周遭的商铺，与沈总等过去认识的人打太极，和郝女士碰面……以及，救了个小孩。
云春的经历令孟颂今有些意外，他能想到云春也许原生家庭不好，家里没人管他，或者管教方式不对，造成他一时走错路，要去会所赚钱。
但后来的相处让孟颂今觉得云春的家庭环境应该不错，不然怎么培育出这样，怎么说，齐整的孩子？
杨德柱这番话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对云春另眼相看，主要原因是云春有实力、能吃苦、爱上进。
“也许该找个机会与红姐谈谈，了解一下这孩子的过去，”孟颂今漫无目的地想，“如果云春做的好，以后也是个得力的帮手。”
远在一楼卸货的云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揉着鼻子对卸货工说：“这块展板做错尺寸了吧，怎么这么大？”
送货的仔细查看单子，又打个电话，问了半天才对云春说：“确实写错了，你们将就用吧，这块用料更多，更厚实。”
云春拢起眉头，不赞同道：“我做不了主，一直都是这个尺寸，顾客都习惯了，而且这也太大了，挂二楼像什么样子。”
送货的耐性不佳，见云春还要让他送回去，顿时冷了脸：“不要是吧？行，那你等着吧，这板子明天可赶不好。”
云春没被他吓到，平静道：“赶不好你们要付违约金，对谁也没好处。”
对方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一车尾气，临走前还扬言要见他们领导，可惜杨德柱不在店里，孟颂今在开线上会议不见客，对方只好撂下话让他们头儿找人。
云春还乐得他们管理层去沟通呢，省得他们小鱼小虾掰扯。
可这一找人，还真找出了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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